21归墟井的白毛

夜露打湿了裤脚，带着山涧特有的凉意。陈砚的竹杖在石板路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暗号，惊得路边草丛里的虫鸣都停了片刻。

“归墟井在鹰嘴崖下面，那里的石头常年湿滑，等会儿走慢点。”陈砚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开，竹杖突然顿了顿，“前面有人。”

林野握紧青铜灯，灯座的龙纹泛起淡淡的红光。前方的岔路口蹲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老乡？”林野试探着喊了一声。

黑影猛地回头，林野倒吸一口凉气——那人的脸上、手上都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像寒冬里没褪尽的兽毛，眼睛翻着白，嘴角挂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是白毛症！”陈砚将竹杖横在身前，“别碰他，被抓到会传染！”

白毛人嘶吼着扑过来，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的光。林野侧身躲开，青铜灯的金光扫过他的手臂，白毛瞬间卷曲焦黑，发出刺鼻的糊味。白毛人发出痛苦的尖叫，转身往鹰嘴崖的方向跑，速度快得不像常人。

“追上去！”陈砚拄着竹杖跟上，“他身上有归墟井的气息，跟着能找到地方。”

两人追着白毛人钻进一片密林，树叶划破脸颊，带着黏腻的露水。林野注意到路边的野草都蔫蔫的，叶片上覆着层薄薄的白霜，明明是夏末，却透着深秋的寒意。

“灯魔在用阴气改造这里。”陈砚喘着气，竹杖上的飞鸟雕纹亮起微光，“再往前就是鹰嘴崖，小心脚下。”

穿过密林，眼前突然开阔——鹰嘴崖像只展翅的雄鹰，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归墟井就嵌在崖壁的半腰，井口缭绕着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无数白色的影子在晃动，都是长满白毛的人。

“他们在喝井水。”林野指着井口，几个白毛人正趴在井边，贪婪地舔舐着黑色的井水，喝完后浑身抽搐，白毛长得更密了。

陈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黄色的符纸：“这是用艾草和朱砂画的，能暂时挡住阴气。你去加固封印，我来拖住他们。”

林野接过符纸，往身上贴了两张，又将一张塞进衣领。符纸贴上皮肤的瞬间，传来轻微的灼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周围的寒意。

他顺着崖壁上的石阶往下走，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刚走到井台边，就被两个白毛人发现了，他们嘶吼着扑过来，指甲抓在井台的石头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林野举起青铜灯，金光将白毛人逼退。他凑近井口，黑色的井水泛着诡异的光泽，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白毛，像撕碎的棉絮。九窍镜突然从怀里飞出来，悬在井口上方，镜面映出井底的景象——那里沉着块破碎的镇狱石，裂缝里渗出黑色的雾气，正是封印松动的地方。

“以灯侍之名，补封印！”

林野将最后一块镇狱石碎片掏出来，碎片在掌心发烫，与井底的碎石产生共鸣。他刚想把碎片扔进井里，井水突然剧烈翻涌，一只长满白毛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

手上传来刺骨的寒意，林野感觉一股阴气顺着手臂往上爬，手腕上迅速长出白色的绒毛。他挥起破妄匕砍去，匕首划破白毛手的瞬间，黑色的血液溅出来，落在井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白毛手缩回水里，井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喊。林野趁机将镇狱石碎片扔进井里，碎片落入水中的刹那，井底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黑色的井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清，水面上的白毛渐渐消散。

崖壁上的白毛人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上的白毛开始脱落，眼神渐渐恢复清明。陈砚拄着竹杖走到井台边，看着恢复清澈的井水，长长舒了口气：“总算……”

话音未落，井里突然喷出一股黑色的雾气，雾气在半空中凝成黑袍人的身影，只是这次，他的身上也长满了白毛，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黑袍人笑着说，声音里带着白毛人的嗬嗬声，“归墟井连通着往生道，那里的亡魂都是我的养料！等我吸收够了，就能彻底冲破封印！”

他猛地冲向林野，利爪带着阴风抓来。林野举灯格挡，金光与黑雾碰撞，发出震天的巨响。九窍镜突然飞过来，将黑袍人罩在里面，镜面的九条龙纹同时亮起，开始吸收黑雾。

“不——！”黑袍人在镜中剧烈挣扎，身上的白毛纷纷脱落，露出下面的皮肤，竟与林野的手臂一模一样，“我是你，你是我！你杀了我，也会杀了自己！”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见镜中的黑袍人眼角，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与他左手肘的月牙形胎记遥相呼应。

“他说的是真的？”林野看向陈砚，手心的青铜灯微微颤抖。

陈砚的脸色凝重：“灯魔本就是你血脉里的邪念，强行消灭，你也会受损……”

黑雾中，黑袍人的脸渐渐变得与林野一致，甚至露出了和他一样的迷茫。林野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老李头的话：“灯魔是人心滋生的邪念，只要还有人有执念，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青铜灯，却没有攻击，而是将灯焰调得柔和：“我不杀你。”

黑袍人愣住了，镜中的黑雾停止了翻涌。

“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害怕的、逃避的、怨恨的那些东西。”林野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我接受你，就像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他伸出手，穿过镜面，轻轻按在黑袍人的胸口。黑袍人浑身一颤，身上的黑雾开始消散，白毛渐渐褪去，最终化作一缕白光，钻进林野的手心。

林野感觉体内涌入一股奇异的力量，与青铜灯的光芒完美融合。九窍镜的镜面变得更加清澈，映出他的脸，眼角的疤痕彻底消失了。

陈砚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三百年了，终于有人做到了……不是消灭，而是接纳。”

崖壁上的白毛人都恢复了正常，他们茫然地看着彼此，对刚才的事毫无记忆。陈砚招呼他们离开，自己则留在井台边，用朱砂重新绘制封印符文。

林野坐在井台上，看着清澈的井水映出自己的脸，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知道，灯魔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了他力量的一部分，就像阴影永远伴随着光明。

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强大，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敢于面对弱点，与自己和解。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野和陈砚走上鹰嘴崖。山涧的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崖壁上的野草重新挺直了腰杆，叶片上的白霜消失无踪。

“回去吧，孩子们该等急了。”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野点点头，转身往杂货铺的方向走。口袋里的水果糖不知何时化了，黏在掌心，却带着格外的甜味。他想起对林念的承诺，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知道，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心里的那盏灯不灭，就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