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接连下了好几天,赶上放学,槐序校门口人车攒动,一把把彩色雨伞在雨中相撞,织成一片流动的虹。
雨势渐渐疏了,霁阳从云缝里探出头,熨出薄薄一层光,路两侧的香樟和菩提被洗得翠绿,在丁达尔效应的帮衬下,折射出麟麟光斑。
槐序校门里走出三个少年,走在前面的两个跳脱些,叽叽喳喳的,后面一个身形高挑,左耳耳垂上坠着一颗银色耳钉,眼皮微垂,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南凛街道交错,从槐序出来,就是林川街。
其中一个皮肤稍白的男生叫阮竹,他走到路边,忽然回头冲后面的男生招手,“淮止,我和阮筠先走啦!”
男生听见声音抬起头,肩宽腿长的身材比例比周围人高出小半头,下颔线流畅锐利,在一众长势迟缓的男生堆里格外惹眼,抬眼时眼尾微扬,透出几分冷峭的寒意,帅得干脆利落,“拜拜。”
槐序的自行车棚设在校园背后的一片空地上,傅淮止推出一辆黑色的山地车,长腿一跨,背后是一轮橙红的圆日,追着逆风而驰的少年。
南凛的几所学校里,槐序的老牌地位向来突出,每年开学都会转进一些转校生。一路上,还有很多背着大包小包的转校生往学校里赶。
傅淮止塞着耳机,逆着人流飞驰,风灌进校服,在他背上鼓出一个包,像一团蓬松的云。
到了往常拐弯的路口,傅淮止猛地一拧车把,轮胎擦着地面发出轻响,正准备高速过弯,余光突然瞟到前面一个人影,没刹住车,车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咚”的一记闷响,一个书包应声落地。
傅淮止猛地刹车,腿往地上一撑,回头看向被撞的人,声音没半点温度,“你没事吧?”
男生坐在一堆纷乱的书里,一张碎纸片还落在他头上,模样狼狈又可怜,“有,我差点被你撞死了。”
傅淮止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毛躁地捡起地上洒落的东西,胡乱塞进书包,往他面前一送,“是你闯的红灯,往我车头上撞。”
男生站起来一把抱过书包,满脸写着匪夷所思,“你说的是人话吗?”
傅淮止这才看清他的脸,五官周正秀气,鼻梁直翘,眉眼柔和,轮廓流畅,没有分明的棱角,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浑身都透着一股不经世事的纯良劲儿。
“红灯停绿灯行,我正常行驶没问题,照你的说法,我也可以说你是碰瓷。”傅淮止天生长着一张冷脸,说话时眉棱压得很低,眉宇间凝着一团郁结难散的戾气,锋利且浓重。
男生愣了愣,看向路对面的红灯,一下噎住了。红灯被两边繁密的枝桠罩住,就露出半块灰蒙蒙的红点,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转校生?”傅淮止很快扫一眼他手臂上的伤,目光落在他校服胸口的名牌上。
江最。
江最不明所以,嗯了一下,就见傅淮止摸出一部手机,又冲他勾了勾手,“手机给我,把你收款码打开。”
“干什么?”江最更纳闷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畏忌,“要我收款码干嘛?”
傅淮止略微怔愣地扬起头,看到他脸上忌惮又认真的表情,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赔你医药费,省得你日后赖上我。”
江最后知后觉,被撞那股劲还没完全过去,黑眼珠定定悬在眼白中间,可一抬眼对上傅淮止冷漠疏淡的目光,心里立刻不爽起来,什么叫我赖上你?
“不需要。”江最拧眉,冷着脸一字一顿怼回去,眼帘垂下几厘,生出几丝不明显的冷峭。
傅淮止冷漠地勾了勾唇角,直接无视掉江最的愠怒,伸手直直探去他脑袋上。
额前忽然旋一阵风,头上那张碎纸片被傅淮止咻地摘去手里,江最慢半拍地缩了缩脖子,愣愣地抬手摸了下头顶,呆呆的像猫。
只见傅淮止抽出只笔,干净利落地在纸片上写了一串数字,左手一抬,捏着纸片啪地拍去江最脑门上,又瞥了一眼他手臂的伤,冷冰冰丢下一句,“微信给你,后悔了扣个1,随时转给你。”
等江最反应过来,傅淮止已经蹬着车从他面前风似地掠过去了。江最视线跟着扫去,那道桀骜不驯的身影早化作一痕利落的线,一头扎进血色的夕阳里。
手臂上的擦伤开始泛痛,江最眉间紧了紧,一把扯下脑门上的纸片,上面正撂着一串狂舞奔放的微信号码,号码后头,还跟着一个狂野的大名——傅淮止。
“谁稀罕你那点钱啊。”看着那三个飞扬跋扈的大字,每一笔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组合起来却意外的好看,笔锋带着股野劲儿,乱中见骨,张扬却又恰到好处,一笔一画都像在挑衅。
江最扯了扯嘴角,愤愤地将纸片攥成一团,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拽个屁!”
他把石头当人踹。
“那个同学!”一道洪亮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是个身材敦实,方头圆耳的男人,他迈着快步,一路指着江最过来。
江最四下看看,没人,随即又看回去,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男人腿短却走得飞快,像安了小马达似的,转眼就蹿到江最面前,“这时候还在外面溜达,哪个班的?”
“暂时……不知道。”江最被问得一怔,呐呐开口,“我新来的。”
男人个头矮,看江最的时候要特意抬高下巴,才能勉强对上他的眼睛,目光阴鸷带着几分威严,“叫什么名字?”
“江最。”
“江最!”
前一秒还扬着下巴,眼里带傲,一听见“江最”二字,男人身上那股清高自傲当即敛去,微眯的圆眼噌地亮起来,嘴角一路咧到耳根,“你就是江最啊,前年中考的全省第一?有你转来槐序,槐序的门面都会亮堂不少。”他越说越兴奋,连语调都抑制不住地翘起来,“我是槐序的教导主任,我叫申秉正。”
江最生得白净,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下垂,自带一股单纯无害的纯良感,被这么往天上一夸,更腼腆地笑着,不露声色地把受伤的手臂藏去背后,“主任好。”
申秉正满脸堆笑,执意要带他去宿舍,江最推辞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得蔫蔫地跟着去了。
槐序校内的建筑算不上新,环境却很好,地上几乎不见什么垃圾,碧翠的法桐和浅粉的合欢交错辉映,一路延伸到宿舍楼,宿舍刚被翻新过,说是特地为今年的转校生准备的。
“前面那栋楼就是宿舍,教务处还有一堆事要盯,你就自己过去吧,知道住哪间吗?”申秉正在宿舍楼前的紫竹林旁停下,笑眯眯地拍拍江最肩膀。
“知道,谢谢主任。”江最一副职业假笑,因为长得乖巧,吃上了颜值福利,成绩还拔尖,简直是“梦中情生”的存在,这让申秉正走出好一段距离,江最还能看到他直冲太阳穴的颧骨。一路目送申秉正走远,江最才收回假笑,拖着箱子往宿舍楼里走。
寝室在六楼,633,是个混寝,转校生一般都会被安插在不满员的寝室,与本校原有的老生同住。江最刚进门,就被正要出来的男生重重撞了一下。
“嘶。”手上的伤被碰到,江最猛地蹙了蹙眉。
“没事吧!”是个长相斯文的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很厚,衬得眼睛都小了一圈,样貌不算特别出彩,但眉眼干净,清爽舒服,“对不起啊,我没看到你进来。”
江最抬头看着对方惭愧的表情,只好勉强地笑笑,“没关系。”
“你是江最吧?”男生好像认出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江最愣了愣,随即茫然地看向他,“我们见过?”
“我叫梁越,也是从青檀转来的。”男生羞赧地笑着,脸因为羞怯而涨红了些,“我见过你,你在青檀挺出名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嘭地踹开,惊得江最肩膀猛地一抖。一只手伸了过来,毫无预兆地搭在他的肩上,“吓到你啦,新同学?”
江最偏头看过去,顺着肩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高视线,停在一张英朗无比的面孔上,是那种一目了然的风神俊朗——顾白帆。
顾白帆长得很高,比江最高出几厘米,挑着一双桃花眼微垂着看他,精致的微笑唇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眉目风流,眼角那颗痣更是勾人,五官线条都是无需修饰的漂亮,正含情脉脉地盯着江最,“你长得好纯啊,我好喜欢。”
江最不解地“啊”了一声,“什么?”
看着江最懵懵的表情,顾白帆一下没忍住,嗤地笑了出来,抬手想撸一把江最的头发,却没想到被他一歪头,灵活地躲开了。
还挺有脾气,顾白帆愣了下,随即又毫不在意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啊,习惯了,见到可爱的东西就想玩一把。”
“呃……”江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手臂上怎么全是伤?”顾白帆突然夸张地叫起来,一把抓起江最胳膊,“摔的?”
“嗯。”江最脑子里冷不丁蹦出傅淮止那张倨傲的冷脸,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愤懑地一磨后槽牙,“被一辆破山地撞的。”
“山地车?”顾白帆挑了挑眉,八卦地又问一句,“我们学校的?”
“对。”江最压着眉,愠气还聚在眉梢未散,回忆起那道桀骜的背影,“穿着槐序的校服。”
才说完,顾白帆猛地一拍手,粗脑经地捶了一拳江最的胸口,“傅淮止撞的你啊,全校就他一辆山地车。”
江最眉头瞬间压得更低,“你认识破山地?”
“何止是认识,破……额不是,傅淮止我俩可是好哥们。”顾白帆丝毫没有察觉到江最脸上凝成冰块的表情,抬起手指着江最身侧那张唯一的空床,“你睡这张床吧?他就睡你上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