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偶遇

夜色如墨，无声地浸染了白日的喧嚣，为星城大学披上了一层静谧的纱衣。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区只剩下零星几人，顶灯熄灭了大半，只留下每张书桌上方的暖黄光源，像一座座安静的孤岛，笼罩在沉寂的沙沙书页声和低沉的空调嗡鸣里。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与室内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

林薇埋首在一堆资料和笔记本中，指尖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赶着一篇拖延已久的社会心理学论文。高度的专注让她暂时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疲惫，也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和脑海中不断组织的思路，偶尔停下来翻阅手边的参考资料，然后又迅速回到写作状态。

直到笔记本电脑右下角弹出电量不足的红色警告，她才猛地从文献的海洋里惊醒，像是被硬生生拉回了现实。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竟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她下意识地翻找书包侧袋，摸索着那个熟悉的方块形状，心里却咯噔一下——忘记带常用的那个大容量充电宝了。一股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论文正写到关键处，思路如泉涌，若是此刻断电，刚才的文思恐怕难以接续。

目光在周围扫视，寻找墙上的插座。很不幸，她座位附近的几个都被占用了，一根根白色的电源线像藤蔓般从墙边延伸出来，连接着其他熬夜学习的同学的设备。她轻叹一口气，视线本能地投向更远的地方，然后，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绊住，微微定住。

在她斜前方，隔着一排书架的空隙，另一张靠墙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顾亦辰。

他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英文书和笔记，一台轻薄笔记本屏幕亮着，微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微低着头，额前碎发落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更凸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神情专注而冷峻，修长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或是在书页上流畅地写下标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精准而高效。那方小天地仿佛自带一种沉静而疏离的气场，与周遭的静谧完美融合，却又泾渭分明，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就在他座位下方的墙边，一个空闲的插座正闪烁着代表“可用”的、诱人的小红点，像暗夜中的萤火，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林薇犹豫了。直接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他看起来那么投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夏小悠那些调侃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冰山学长啊，生人勿近的气场三米开外都能感受到...”让她的心跳没出息地快了几拍，手心微微出汗。

不过，只是默默蹭个电，动作轻一点，应该没关系吧？总不能因为这点莫名的紧张就让电脑关机，论文功亏一篑。她给自己打气，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

内心挣扎了几秒，对电量即将耗尽的焦虑最终占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一场重要的约会，拿起手机和充电器，尽量放轻脚步，像个小心翼翼偷渡的间谍，朝着那个方向挪去。地板似乎也在配合她的紧张，每走一步都生怕发出过大的声响。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种安静的压迫感。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弯下腰，屏住呼吸，将充电器的插头对准墙上的插座——动作轻缓得像是拆弹专家在处理一枚易爆物。

“用这个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平静无波，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林薇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差点没站稳，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只见顾亦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光从屏幕移到了她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多功能插座转换器，正递向她。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过多的好奇，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那里接触不良，有时会断电。”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

“……谢谢。”林薇感觉脸颊烧得更厉害了，慌忙接过那个还带着一丝余温的转换器。她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的，很轻很快的一下，却像掠过一道微弱的电流，让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那触感却久久停留在指尖。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手忙脚乱地将转换器插好，再连上自己的设备，整个过程几乎不敢呼吸，生怕再制造出什么尴尬的动静。做完这一切，她才敢飞快地抬眼看他一眼，小声说：“好了，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亦辰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书页上，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助人为乐的小插曲，不值得过多关注。

林薇捏着自己终于开始充电的手机，站在原地有点无措。直接回自己的座位？好像有点过河拆桥，连句像样的感谢都没有。但继续站着又显得很奇怪。就在她犹豫的片刻，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摊开的一本书的封面。

《经济增长理论》……诺斯著。

她记得这本书，经济学专业的经典必读，馆藏副本很少，且不允许外借。她前几天还想找来着，结果查询系统显示全部在馆内阅览中。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而且就在他的桌上。

“那个……”鬼使神差地，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已经收不回来。

顾亦辰再次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但没有不耐烦。

“请问，你看完这本书之后……”林薇指了指那本厚实的著作，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一声吗？我也想看，但一直没找到。”

说完她就更加后悔了。这要求是不是太唐突了？他们根本不熟，甚至连同学都算不上。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人？

顾亦辰看了看那本书，又看了看她，短暂的沉默让林薇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走，脸颊热得能煎鸡蛋。

“大概还需要一小时。”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回答道，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林薇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空位，“你可以先坐。”

林薇愣住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原本只是想得到一个“下次”的模糊承诺而已，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礼貌拒绝的准备。

“哦……好，好的。谢谢。”她几乎是机械地应着，晕乎乎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又想起自己的东西还在原来的座位上，只好又红着脸起身，小跑着去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搬过来，重新铺开。整个过程，她的心脏都在胸腔里敲着小鼓，节奏紊乱。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的特有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极淡的、像是雪松般的清爽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林薇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文字，试图接上之前的思路，却发现注意力难以集中。她总能感觉到对面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她不敢抬头，生怕再一次撞上他的目光。但偶尔，在她抬手整理头发或思考措辞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会不经意地瞥见他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或是那双骨节分明、执笔书写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敲击键盘时动作流畅而精准。

每一次无意间的视线掠过，都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猜测他在看什么书，在写什么代码，在想什么问题。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心神不宁。

这是一个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夜晚。他们各自守着一方光亮，没有更多的交谈，却奇异地共享着同一片静谧的空间，和墙边那个微不足道却连接了彼此的插座。空调的嗡鸣声仿佛成了背景音乐，衬托出这片空间的宁静。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林薇终于渐渐找回了状态，论文写作进展顺利。偶尔她会停下来思考，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对面，看到顾亦辰依然保持着那个专注的姿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专注力让她既佩服又有些自愧不如。

直到顾亦辰合上那本《经济增长理论》，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发出细微的声响，打破了持续的宁静。

林薇从论文中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看完了。”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将笔记本合上，书籍整齐地摞在一起，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似乎准备离开。

“谢谢。”林薇再次道谢，声音轻缓，带着真诚的感激。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背上书包，转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图书馆深沉的寂静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阅览室似乎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得更加空旷和安静了。

她伸出手，拿过那本还残留着些许体温的书，封皮微凉，纸张厚重。她翻开扉页，看到上面有图书馆的印章和编号，还有之前读者留下的轻微使用痕迹。但此刻，她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那一个小时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静而专注的陪伴。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星火般的城市灯火似乎也更加明亮。而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被那抹短暂的、共享的暖黄灯光，悄然点亮了一瞬。那光亮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些孤独和不安，留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

她低头继续写作，心情却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思路如泉涌，很快就完成了论文的最后一个部分。

保存文档，关闭电脑，林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收拾好东西，将顾亦辰留下的那本《经济增长理论》也小心地放入包中，准备借回去仔细阅读。

走出图书馆，夜风微凉，拂过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爽。她抬头望向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那个安静的夜晚，那个偶然的相遇，那个简单的帮助，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悄落在心田，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发芽生长。

回到宿舍时，夏小悠已经睡了。林薇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拿出手机，无意间点开了和顾亦辰的对话窗口——里面依然只有之前工作往来的几条信息。

鬼使神差地，她输入了一句“谢谢你的转换器和那本书”，但在发送前又犹豫了。这么晚发信息会不会打扰他？他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最终，她删掉了那句话，只是将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安静的画面：暖黄的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修长的手指，还有那本被推过来的书。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似乎有雪松的清香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没带充电宝的夜晚，和一个看似冷漠却意外温柔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