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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卷轴的低语与存在的火焰

喂养“林火源一号”的任务，为勇者团的日常增添了一项既昂贵又奇特的活动。艾拉队长储备的火焰魔晶石迅速消耗殆尽，巨蛋表面的金色纹路虽因此明亮了几分，散发着更温暖的辉光，但离真正的“孵化”仍似遥遥无期。噗叽似乎很满意这能量补充，呼噜声变得越发绵长响亮，仿佛在督促更多“燃料”。

为了填满这个火焰无底洞，他们被迫接取更多前往熔岩地脉、废弃火山矿坑或狩猎火系魔物的任务。过程一如既往地伴随着艾拉魔法的灾难性变异、莱克斯诅咒的间歇性捣乱，全赖噗叽那近乎bug级的危险预知和（偶尔爆发的）谜之威慑力才勉强化险为夷，但团队的精神和财力都已逼近极限。

连续的奔波、层出不穷的意外、以及辛苦赚取的酬金大半化为蛋的食粮，让团队气氛日益低迷。连最乐观的格温，擦拭“碎岩者II代”的动作都透着一股麻木。莱克斯的吐槽变得有气无力。莉莉丝的日记里开始出现“任务收益损耗比计算”和“团队士气周期性衰竭模型”。科尔的存在感低得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贝斯吃点心的速度明显放缓，甚至会对糖纸发呆。

一种深切的“职业倦怠”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拯救世界……”某次从一座喷发着有毒烟气的火山侧翼撤离后，莱克斯一边拍打着他再次被熏黑的衣服，一边疲惫地抱怨，“感觉就像在用漏勺给大海排水……而且每次舀水的方式都蠢得别出心裁。”格温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剑刃上被高温岩石崩出的细微缺口：“而且这大海旁边还有个永远喂不饱的火炉……”她无奈地瞥向那颗悬浮的、仿佛无事发生的巨蛋。莉莉丝合上日记，罕见地没有出言鼓励，只是低声道：“或许……我们确实需要战略性的休整。终极目标的遥远与达成方式的……高度不确定性，正在侵蚀我们的初始动力。”贝斯抱着一块半天没吃完的蜂蜜硬糖，小声嘟囔：“我想回黑木镇看看……”连艾拉队长，尽管眼中仍燃烧着对数据和孵蛋的执着，眉宇间也难掩倦色——主要源于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和替队友处理烂摊子的心力交瘁。

这天，他们的任务是清理一个被变异火焰史莱姆堵塞的废弃秘银矿洞。就在清剿接近尾声时，格温一剑劈开一坨巨大的、焦油般的史莱姆残骸后，其下方露出了一个半埋在灼热矿石下的、材质奇特的暗沉金属匣子。匣子表面刻满了早已失效、难以辨认的防护符文，触手冰凉，与周围的炽热环境格格不入，显然年代久远。

“宝藏？”格温的眼睛短暂亮起又迅速黯淡，“但愿里面不是另一颗等着喂的蛋……”莱克斯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几乎锈死的锁扣。匣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份残破不堪、用某种未知暗色皮革制成的卷轴。卷轴边缘焦黑卷曲，上面书写着一种极其古老、扭曲的文字，夹杂着难以理解的魔法几何符号，整体散发出一种微弱却令人不安的、非善非恶的中性能量波动，隐隐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是什么？古代火焰料理大全？”莱克斯拿起卷轴，入手是一种违背周围高温的阴冷。莉莉丝凑近仔细辨认，面色逐渐凝重：“并非任何已知的大陆语系或古代语变体。这些符号结构……带有禁忌知识与失落仪式的特征。能量波动很奇特，并非纯粹的邪恶或神圣，更像是……绝对的空无？带着一种诱人沉沦的吸引力。”贝斯好奇地伸出手指，被艾拉迅速拦住。科尔则无声地向后滑入阴影，本能地感到威胁。

艾拉队长的研究本能瞬间压倒了疲惫。她几乎是抢过卷轴，眼中焕发出狂热的光彩：“未知文明甚至可能是前代纪元遗留的魔法道痕！看这材质的抗魔性与耐久度！还有这能量的独特签名……前所未见！这或许是解开世界某些深层规则的钥匙！”

她无视了莉莉丝“需隔离检测”的警告，迫不及待地展开卷轴，全神贯注地试图解读那些蠕虫般的文字和令人晕眩的符号。卷轴上的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扭曲流动，散发出幽幽的、如同来自虚空彼岸低语般的紫黑色光芒。

“有趣……这种逻辑结构……似乎是在论证世界本质的……虚无？以及……终极解脱之道？”艾拉喃喃自语，彻底沉溺其中，“它描述……一切奋斗、责任、意义、乃至存在本身……皆是心造的枷锁……唯有摒弃执念，拥抱虚无所……方能抵达真正的……自由……”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眼神逐渐空洞。卷轴上的紫黑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沿着她的手指向上蔓延，并如瘟疫般向四周扩散，笼罩了整个矿洞角落。

“队长？”格感到了强烈的不安。“艾拉队长！立刻停止！这卷轴蕴含精神污染！”莉莉丝察觉到那股能量的致命蛊惑性，厉声警告，并试图上前打断。

但为时已晚。

艾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手指无意识地、精准地划过卷轴中心一个最为复杂、如同通往虚无的漩涡般的符号，并向其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原本仅用于激活阅读魔法的魔力——

嗡——！

卷轴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却并不刺眼的紫黑色光芒，如同一个无声爆炸的虚空奇点，瞬间吞噬了矿洞中的一切！光芒冰冷彻骨，并非低温，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活力、湮灭一切意义的绝对“空无”。所有人都感觉思维“嗡”的一声被抽空，某种支撑他们的东西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万念俱灰、一切皆无所谓的死寂平静。

光芒持续数秒后渐渐消散。

矿洞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队员们眼神恍惚地恢复聚焦，但瞳孔深处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彻底的漠然。

格温看着手中陪伴她历经战斗的“碎岩者II代”，皱了皱眉，像是看待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随手将其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整日挥剑，一身尘灰，保养繁琐……毫无意义。听闻王都天鹅街新开的‘蜜语’甜品坊，其覆盆子慕斯堪称绝品？或许值得一试。”她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对享乐的向往，再无半分战士的坚毅。

莱克斯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伸着懒腰，全然不顾地上的污秽，直接瘫坐在一块冷却的熔岩上。“拯救世界？何等虚妄。奔波劳碌，所求为何？浮名？财富？终归尘土。此地甚好，寂静无人，正合长眠。”他脸上是一种彻悟般的懒散与疏离，仿佛已看破万丈红尘。

莉莉丝脸上那属于圣骑士的坚毅与责任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禅定的虚无。她取出那本写满观察与思考的厚厚日记，随意翻动几下，然后……毫无留恋地将其抛入旁边一洼闪烁着金属油光的矿坑积水中。“记录？分析？寻求意义？恰是最大之妄念。存在本身无需注释，观察已是扰动。”她甚至开始解开身上圣骑士铠甲的繁琐搭扣，“此物沉重，徒增负担。”

贝斯歪着头，看了看手中吃剩的半块蜂蜜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丢给了脚边一只缓缓爬过的、甲壳灼热的火甲虫。“甜食……不过如此。世界毁灭……似也乏味。无欲无求。”他蜷缩到一个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茫地望着岩壁。

科尔……科尔的身影并未消失，但他缓缓走到矿洞边缘，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张力，彻底地、放松地……融入了岩石投下的最深阴影中，并非潜行，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存在感放弃”，仿佛连“隐匿”这一行为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而始作俑者艾拉队长，手中的卷轴已光芒尽失，变得灰暗枯槁。她看着队友们的剧变，脸上非但没有惊惶，反而浮现出一种深以为然的共鸣。

“他们终抵彼岸。”艾拉用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语调说道，随手将那份带来灾厄的卷轴弃之于地，“追逐知识、渴求真相……与执着力量、背负责任无异，皆是迷障。此卷所载方为至理——无为，无争，无我，方证大自在。”

她甚至行至悬浮的巨蛋旁，轻拍蛋壳（噗叽警惕地炸起绒毛）：“还有汝，幼生的火种。何必急于破壳？诞生于世，即是卷入无明纷扰。永恒驻留于此未生之刻，无始无终，方为圆满。”

顷刻间，闪光勇者团集体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哲学意义上的——“存在主义危机”与全面摆烂状态。

理想、责任、好奇、食欲、力量、存在感……一切驱动他们的东西，皆化为乌有。

矿洞内只剩下死水般的寂静。唯有那只被糖块砸到的火甲虫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噗叽那变得迟疑而困惑的、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噗叽从蛋顶滚落，用它那无面的“脸”依次“审视”过陷入集体性认知崩塌的队员们。它蹭蹭格温的腿甲（格温：“勿扰，吾正思忖奶油之醇厚。”），滚到莱克斯身侧（莱克斯：“远之，碍我沐‘无’之光。”），对着莉莉丝发出“噗叽？”的疑问（莉莉丝漠然无视），甚至尝试触碰科尔融入的那片死寂阴影（阴影毫无涟漪）。

最终，它滚到那份被丢弃的卷轴旁，用蓬松的绒毛谨慎地触碰了一下。

卷轴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噗叽似乎被这种“无回应”激怒了。它不喜欢这些两脚兽变得如此“安静”，不再提供能量，不再忙碌，周围那种让它感到“存在”的活跃场域正在消失。

它滚回巨蛋下方，整个绒球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却异常坚定的奶白色光辉。它停止了呼噜，转而发出一种低沉、稳定、带着某种穿透性节奏的……震动？这并非舒适的共鸣，更像是一种不满的抗争，一种试图唤醒、试图重新接连“存在”的律动。

随着它的震动，上方那颗巨蛋表面的火焰纹路，仿佛被这特殊的频率激活，骤然亮起！但这次并非吞噬火焰时的炽烈，而是焕发出一种温暖的、明亮的、充盈着磅礴生机与强烈“存在意志”的金红色光晕！

这光晕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生命篝火，瞬间驱散了矿洞中弥漫的虚无寒意，也蛮横地照进了队员们那被“空无”冰封的心湖。

格温望着那温暖的光芒，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似乎……腹中空空？那家慕斯……现下品尝正是时节……”莱克斯被光芒映照，眯起了眼：“……喧闹……然此光……卧于其下假寐想必极佳……”莉莉丝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抹跳动的金色，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向浸水日记的方向抽搐了一下。贝斯抬起头，望着发光的蛋，眨了眨眼：“……亮亮的……似乎……食欲稍复……”就连那片承载科尔的阴影，也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噗叽的震动愈发强而有力！蛋壳上的光芒也愈发明亮炽盛！

终于！

“嗤！”

一声轻响，并非蛋壳破裂，而是一小簇金红色的、温暖实体般的火焰，如同挣脱束缚的生命精灵，从一道流转的纹路中跃然而出，悬浮于空，静静燃烧。它散发的不仅是光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能唤醒生命最底层渴望的——“存在”的芬芳，一种令人心安的“实在”之感。

这簇火焰的出现，宛如一声洪亮的宣告，粗暴地撕裂了卷轴所编织的虚无谎言！

格温的胃部发出了清晰的“咕噜”声。莱克斯下意识地喉头滚动。莉莉丝的目光被牢牢钉在那火焰之上。贝斯站了起来。科尔的轮廓从阴影中缓缓重新凝聚。

艾拉队长怔怔地望着那簇火焰，又看了看脚下那份黯淡的卷轴，眼中超然物外的神情冰消瓦解，属于研究者的犀利目光再次聚焦：“……矛盾！不可调和的矛盾！否定存在的虚无之语，与肯定存在的生命之火……这现象必须记录……必须解析！”

她猛地弯腰想去拾取卷轴，却被噗叽抢先一步滚过去，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地压住了卷轴，并发出一连串急促尖锐的“噗叽！噗叽！”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仿佛在说：“不准再碰这个危险的东西！”

光芒渐息，那簇小火苗也如同完成任务般，悄然缩回蛋内。

矿洞中的气氛已彻底扭转。

队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后怕与……劫后余生般的、对“存在”本身的重新珍视（以及对食物和知识的本能渴望）。

“方才……我们是怎么回事？”格温捡起她的剑，熟悉的重量感让她心安。莱克斯揉着太阳穴：“像是做了一场无比疲惫的噩梦……现在只想喝碗热汤。”莉莉丝默默地从污水中捞起湿透的日记本，用微弱的圣光小心烘干，眼神复杂难明。贝斯开始翻找背包：“我的糖呢？”科尔清晰地站在光线之下，不再试图融入阴影。

艾拉队长心有余悸地看着被噗叽死死压住的卷轴，又望向恢复“正常”的队友和那颗重归平静却已然不同的巨蛋，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拯救世界’的前提，是首先守护我等自身，免于堕入虚无之渊。”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噗叽和蛋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探究与一丝敬畏，“而它们，似乎比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何谓‘存在’，并以某种方式……守护着它。”

今天的勇者团，险些集体“提前退休”。一份来自虚空的诡异卷轴让他们体验了彻底的存在主义危机，最终却被一颗蛋和一簇象征着“生命”与“实在”的火焰从悬崖边拉了回来。拯救世界的征途上，哲学陷阱与生命之火交织。而噗叽，除了预警和威慑，似乎还拥有着驱散虚无、锚定存在的奇妙能力。那份被它压住的卷轴，以及其背后可能指向的、试图湮灭世界“存在”本身的“不详力量”，成为了一个更加具体而惊悚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