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是在腊月廿八的傍晚看见邓佳鑫的。
北方小县城的街道飘着雪粒子,风裹着寒气往领口里钻。他裹紧洗得发白的羽绒服,蹲在修车铺门口换轮胎,扳手拧到第三圈时,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糖炒栗子摊前立着个身影。米色大衣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深灰围巾绕了两圈,露出的眉眼弯弯,还是十年前那个笑起来眼里藏着小太阳的模样。
“左航?”邓佳鑫先认出来,声音裹着雪气,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你这铺子……还开着呢?”
左航手忙脚乱地抹了把手上的机油,指节蹭得黑一块亮一块。他抬头看向铺子招牌——“左航修车行”五个红漆字褪得发淡,边角还卷了皮,旁边却钉着块新刨的小木牌,用红漆描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等小邓”。
“不等你,我开给谁看?”他站起来挠挠头,耳尖有点发烫。雪粒子落在邓佳鑫发梢,像撒了把碎糖,他伸手想拂掉,又想起手上的机油,半路缩回来,改成把自己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遮住半张脸。
邓佳鑫看着他这副局促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十年前左航也是这样,递给他一颗剥好的糖,手却紧张得直抖;骑自行车载他过小桥,车把晃得厉害,嘴里还硬撑着“我骑得稳着呢”。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巴掌大,绿漆掉了大半,正是当年他俩在小卖部攒了半个月零钱买的糖盒——那会儿邓佳鑫总爱揣着它,里面装着水果糖、奶片,还有左航偷偷塞给他的、舍不得吃的巧克力。
“你还留着这个?”左航眼睛瞪圆了。
“不然呢?”邓佳鑫打开铁盒,里面铺着层软纸,放着两张泛黄的纸条。一张是左航的字迹,笔锋刚硬,却在末尾多画了个小爱心:“我要开个修车铺,就开在老地方,等你从北京回来。”另一张是邓佳鑫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下面,写着“拉钩,每年过年都要一起吃栗子”,旁边还印着两个沾了墨水的指印——是当年他俩拉钩后按的“约定章”。
左航伸手摸了摸纸条,指尖蹭过纸面的褶皱,像摸到了十年前的时光。那年夏天,邓佳鑫拿着北京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修车铺门口哭了半天。左航蹲在他旁边,把刚买的冰棒递过去,说:“别哭啊,我在这儿等你,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能找到我。”邓佳鑫咬着冰棒,眼泪还是往下掉,说:“左航,你别跟别人走了,等我回来。”
“今年栗子挺甜的。”邓佳鑫把刚买的一袋热栗子塞进左航手里,包装袋烫得人指尖发麻,“我辞了北京的工作,回来开个画室,就在前面三条街的老粮站,刚装修好。”
左航咬开一颗栗子,甜香混着暖意从喉咙窜到心口,把这些年的冷清都冲散了。他开这家修车铺,一开始是为了生计,后来就成了念想。每年腊月廿八,他都会把铺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门口摆上两个小马扎,等着那个可能回来的人。有年雪下得特别大,他守到半夜,栗子都凉透了,也没等到人,却还是在第二天早上,把“等小邓”的木牌又擦了一遍。
“那挺好,”左航把栗子壳吐在手里,又把剥好的栗子塞进邓佳鑫嘴里,“以后我修完车,就去你画室蹭暖气,顺便看看你画画。”
邓佳鑫含着栗子,点头如捣蒜:“行啊,我给你画肖像,就画你蹲在门口换轮胎的样子,肯定好看。”
雪越下越大,把街道染成了白色。左航把邓佳鑫的围巾又紧了紧,像十年前那样,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手。邓佳鑫的手很暖,和当年一样,指尖有点凉,却紧紧地回握住他。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路灯亮起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积了薄雪的路面上,像一个再也拆不开的“心”字。
走到画室门口时,邓佳鑫推开门,暖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照亮了墙上挂着的画——大多是小县城的风景,有老桥、老街,还有一张没画完的画,画的是修车铺门口,一个穿羽绒服的少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抬头望着对面的糖炒栗子摊。
“我画了好多张你。”邓佳鑫轻声说,“在北京的时候,想你的时候就画,画完就觉得,好像离你近了点。”
左航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雪还在窗外下,画室里很暖,有栗子的甜香,有颜料的清香,还有彼此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人心口发烫。
大年初一那天,左航的修车铺挂了个新招牌,红漆鲜亮,上面写着“左航修车行&小邓栗子角”。邓佳鑫把糖炒栗子的摊子摆在了修车铺旁边,还在铺子门口摆了张小桌子,放着他俩的铁皮盒,里面装着新的纸条——“今年、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吃栗子。”
阳光透过雪层照下来,左航蹲在门口换轮胎,邓佳鑫坐在小马扎上剥栗子,时不时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路过的老街坊笑着打趣:“左航,这下不用等啦?”
左航抬头,看见邓佳鑫正对着他笑,眼里的小太阳比当年更亮了。他点头,嘴角扬得老高:“不等了,人回来了。”
风里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岁月的温柔。小城里的老约定,终于在第十个冬天,有了最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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