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中央空调出风口嘶嘶地吐着寒气,却无法冷却空气中弥漫的无声硝烟。冷白的灯光打在长长的会议桌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像覆了一层薄霜。
吴所谓坐在中段靠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捻着面前那份季度报表的边缘。纸张冰冷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但那上面一片刺眼的、代表亏损的红色数字,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作为项目部副总监,这份难看的成绩单,他难辞其咎。他能感觉到身旁总监孙哲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甚至能听到对方几乎微不可闻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首席座上,那个男人——池骋,辰星集团的绝对核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甚至没有皱眉,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巡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便仿佛又凝滞了几分。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掌控一切所带来的、无需言表的压迫感。
“百分之十五。”
冷冽的声线终于响起,不高,却像一块精心打磨的冰,清晰冷硬地凿击着会议室的寂静,每个字都精准地砸在与会者的神经上。
“这个季度,星海在市场份额上,领先我们整整十五个百分点。”
死寂。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嗡鸣,像某种不祥的背景音。有人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吴所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孙哲试图挺直脊背。
孙哲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和讨好:“池总,星海这次推出的APP,其核心功能模块与我们规划中的‘星辰’项目高度重合,他们显然是早有预谋,窃取了…”
“孙总监。”
池骋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淡淡地打断了对方,甚至没有看向他。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倏然抬起,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向孙哲。
“公司花钱请各位来,是解决问题,不是做事后诸葛亮。”
孙哲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血色,嘴唇嗫嚅了两下,仿佛还想辩解什么,但在那冰冷的注视下,最终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只余下狼狈的沉默和低下的头颅。
吴所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准备开口从技术层面补充一些客观因素,试图挽回一些局面。然而,他刚抬起眼,却猛地撞进了池骋的视线里。
那目光并无明显的波澜,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仿佛能剥开他所有的专业伪装和镇定自若,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焦虑与不甘。吴所谓的心脏骤然一缩,所有准备好的说辞瞬间被冻结在舌尖,脊椎窜起一丝微妙而危险的麻意。他感到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
“吴副总监。”
池骋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会议室里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集中到了吴所谓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微妙的同情。
吴所谓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极细的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紧。
“听说,”池骋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窗外的天气,内容却石破天惊,“你大学时,和星海现在的CEO廖星,是室友?”
空气彻底凝固了,连空调的嗡鸣似乎都消失了。
吴所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廖星。这个名字像一枚深埋多年、早已锈蚀的钉子,被一股蛮力毫不留情地重新撬起,连带着那些他拼命想要尘封的过往——曾经并肩的兄弟情谊、学术上的争锋相对、以及大四那年,廖星挽着徐薇的手,在散伙饭上对他露出的那个混合着胜利、怜悯和一丝歉意的复杂微笑…
徐薇,他曾经真心爱过、却最终跟廖星远走高飞的女人,如今是星海集团对外形象最亮眼的公关总监。
这段交织着背叛、野心和屈辱的往事,是他小心翼翼隐藏在得体职业装下的陈旧疤痕,从未对任何同事提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目光的温度变化,那些探究几乎要化为实质,试图剥开他的现在,窥探他那不甚光彩的过去。
他用力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利用那一点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稳住微微发颤的声线,强迫自己迎向驰骋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回答得清晰而简短:
“是。但我们多年没有联系。”他刻意省略了徐薇,那个名字才是真正能刺穿他心脏的匕首。
池骋闻言,只是极轻地微微颔首,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了解情况,便极其自然地将话题转向下一个冰冷的议题。
然而吴所谓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他如坐针毡,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他比谁都清楚,驰骋这种人,绝不会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浪费口舌去提及一件毫无价值的陈年旧事。这是一种精准的敲打,一个意味深长的试探,甚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评估稀有筹码般的特殊关注。 他无法不注意到,池骋的目光在掠过他时,似乎总比看别人多停留那难以察觉的零点几秒,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审度。
会议终于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结束。众人如同获得特赦,纷纷起身,低声交谈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房间。
吴所谓缓慢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指尖还有些发凉。他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一只手臂却沉稳而不容拒绝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池骋那位永远西装笔挺、面无表情的首席助理,声音平稳得像机器,没有任何起伏:
“吴副总监,池总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吴所谓的心,猛地向深渊一沉,失重感袭来。然而,在那一片冰冷的沉坠之中,却又难以抑制地窜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单独点名、被特殊对待的悸动。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亲手将他推向风暴中心的男人,此刻正站在顶层那间俯瞰众生的办公室里,等待着评估他这把刀,是否足够锋利,又是否…足够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