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天文台顶残留的星光气息。林深秋和江宴清前一晚偷偷看星星的事,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在早自习时被一道意想不到的目光锁定。
走廊上,物理竞赛小组的组长孙宇杰抱着一沓厚厚的试卷,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并肩走进教室的两人,目光在江宴清还带着点熬夜痕迹的眼下停顿了片刻。孙宇杰是校内的风云人物,也是物理竞赛冲省队的种子选手,平日里对江宴清这个同样在竞赛组、但明显对“不务正业”更有兴趣的竞争对手,一直有种微妙的较劲和……不易察觉的关注。
“江宴清,”孙宇杰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陈老师让你第三节下课去一趟办公室,关于下周的省赛预选模拟考。他说,希望某些同学能把精力都集中到‘正确’的方向上。”话虽没有点名,但眼神却若有似无地飘向了旁边的林深秋。
林深秋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他听说过这个孙宇杰,做事一丝不苟到刻板,视物理竞赛为唯一目标,最看不惯别人“分心”。
江宴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顺手帮林深秋拉开了他座位前的椅子,动作自然得仿佛没听出孙宇杰话里的刺。他低头轻声对林深秋说:“别理他,去早读吧。”
林深秋点点头,却总觉得后背像被孙宇杰的视线烧了个洞。物理竞赛的压力,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下课铃刚响,江宴清就被物理竞赛组的总教练陈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林深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沉甸甸的。他回到自己座位,拿出错题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桌角那杯江宴清给他冲好的热牛奶,此刻也凉了大半。
没过多久,周肖,林深秋那个消息灵通的同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林深秋,我听说孙宇杰在陈老师那儿告状了!”
“告什么状?”
“说江宴清心思都不在竞赛上了,昨晚……唔,反正孙宇杰认为他肯定是耽误正事了呗。”周肖压低声音,“还说江宴清最近模拟卷成绩有波动,都是因为你……”
林深秋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孙宇杰在竞赛组的地位这么高吗?他的话老师会信?
午休时分,江宴清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把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专题练习册放到了林深秋桌上。
“给你的,”他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陈老师交代了,接下来的两周是冲刺期,让我们竞赛组的人都要‘心无旁骛’。”
“孙宇杰是不是……说什么了?”林深秋忍不住问。
江宴清沉默了几秒,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没事,陈老师只是希望我们这段时间更专注些。下周的模拟考很重要。”
“那你……”林深秋想问“那你压力大不大”,又觉得问了更徒增烦恼。他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想起他平时既要兼顾顶尖的学业和竞赛,又要……陪他看星星。一阵心疼涌了上来。
“放心,我没事。”江宴清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努力笑了笑,抽出那本练习册打开,“这道题,有点意思,我觉得你可能会有兴趣。”他指向一道关于空间望远镜聚焦原理的分析题,试图转移话题。
林深秋知道他的用意,勉强集中精神看题,但那道题的图解却在眼前模糊了。物理竞赛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遮住了他们头顶刚被星光点亮的小小天空。他偷偷看向身边的少年,他正蹙眉盯着书本,侧脸线条在窗外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他喜欢天文,喜欢解题,也喜欢他,可这些兴趣,在残酷的竞赛筛选机制面前,似乎成了需要割舍的负担。
放学铃声响起,林深秋收拾好书包,犹豫着要不要等江宴清一起走——竞赛组要加训。孙宇杰已经夹着书离开了座位,路过时,脚步顿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宴清,别忘了,你在队里的名额不是靠看星星得来的。省赛名额有限,别让某些人拖了你的后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林深秋一眼,快步离开。
江宴清握着笔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林深秋的呼吸窒住,一股屈辱和愤怒让他脸颊发烫,更多的却是无力感。他看着江宴清紧绷的下颌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原本单纯美好的小世界,正被来自外界的压力和评价强硬地挤压着。
他站起身,低声说:“我先走了,你……好好复习。”他没有看他,怕看到他眼中的为难或安抚,更怕看到一丝丝的犹豫。
江宴清在他转身时猛地抬起头:“深秋!”
林深秋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别听他的。”他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对我更重要。”
林深秋鼻子一酸,快步走出了教室。走廊的风带着秋意,吹在脸上凉凉的。他想起天文台上那片宁静的星空,想起他眼底比星星还亮的温柔,再想想孙宇杰冰冷的眼神和陈老师的压力,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物理竞赛这盆冷水,终究还是毫不留情地浇了下来。他和他的“好”,在这个以成绩和竞赛衡量一切的环境里,似乎成了可以被随意指摘的错误。未来那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如同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而江宴清的选择会是什么?他不敢深想。
晚自习的教室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深秋盯着数学题,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江宴清那句“什么对我更重要”。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坚定,可他心里那团乱麻却越缠越紧——如果“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在物理竞赛这条路上妥协呢?
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了一下,是江宴清的消息:“练习册第38页最后一题,你上次说对光学折射感兴趣,试试?”
林深秋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回复。他翻开那本厚重的竞赛练习册,果然看到他用铅笔在题目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标注着“像不像你上次在天文台看到的月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和甜搅在一起。他咬着唇,回了两个字:“在看。”
刚放下手机,就见物理竞赛组的几个男生抱着卷子从后门走进来,江宴清走在最后。他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结束加训。他的目光越过几排座位,精准地落在林深秋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瞬间亮了起来。
孙宇杰就坐在江宴清前排,回头分发卷子时,恰好撞见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讽的笑,故意提高声音: “江宴清,明天陈老师要抽查上周的错题订正,你那些‘重要’的事,可别忘了优先级啊。”
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林深秋的脸“唰”地红了,低下头假装演算,耳朵却像被烫到一样发热。
江宴清没理会孙宇杰的挑衅,径直走到林深秋桌前,把一张写满批注的草稿纸轻轻放在他练习册上:“这道题的辅助线画法,我标出来了。晚自习结束等我,带你去吃巷口那家新开的芋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林深秋耳中。他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犹豫,没有妥协,只有坦荡的温柔。
孙宇杰“啧”了一声,转回头去,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深秋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周肖凑过来挤眉弄眼:“林深时秋,有人要带你去吃芋圆哦~ 不过……”他压低声音,“孙宇杰刚才跟陈老师说,要‘单独请教’江宴清问题,估计是想拖住他吧?”
林深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走到教室后门,果然看到孙宇杰正拿着一沓卷子堵在江宴清座位旁,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江宴清背对着他,侧脸线条紧绷,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巷口的风带着桂花香飘进来,可林深秋却觉得手脚冰凉。他默默退到走廊拐角,掏出手机给江宴清发消息:“我突然想起作业没写完,先回家了,芋圆下次再吃吧。”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怕看到江宴清在孙宇杰和他之间为难的样子,更怕自己会成为他前进路上的“优先级错误”。
刚走出教学楼,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深秋!”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手腕却突然被抓住,熟悉的温度烫得他一颤。江宴清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还带着薄汗:“为什么不等我?”
“我……”林深秋咬着唇,“孙宇杰不是找你问题吗?”
“我把他晾那儿了。”江宴清的语气带着点懊恼,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说过,什么对我更重要。”他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能不能别总把我推出去?孙宇杰的话、老师的压力,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你明不明白?”
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红血丝。林深秋突然想起萧仱说的,他最近模拟卷成绩有波动。心里那道防线“轰”地塌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可你的竞赛怎么办?如果因为我……”
“没有如果。”江宴清打断他,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物理竞赛是我的目标,但不是我的全部。你才是那个让我觉得,连解物理题都变得更有意思的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玻璃纸包好的东西,塞进他手里,“本来想带你去店里吃热乎的,现在只能给你这个了。”
是一颗包装成星星形状的芋圆糖,甜腻的香芋味在指尖弥漫开来。林深秋捏着那颗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天文台,他也是这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递给他。
“可是孙宇杰……”
“他是他,我是我。”江宴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下次他再乱说话,你直接怼回去。或者……”他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可以告诉他,我们不仅看星星,还一起讨论物理题——比他抱着书本死磕有趣多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林深秋的脸瞬间红透,眼泪却笑了出来。他捶了他一下:“谁要跟你讨论物理题!”
“那讨论什么?”江宴清挑眉,眼底的星光又亮了起来,“讨论一下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吃豆浆油条?”
巷口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被揉皱又重新展平的画。远处教学楼的灯光还亮着几盏,孙宇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里。物理竞赛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此刻,林深秋握着那颗星星糖,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原来真正的星光,从来不会因为乌云的遮挡而熄灭。它会穿透云层,落在彼此的眼睛里,成为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而江宴清,就是他错位时光里,最亮的那颗星。
夜风卷着桂花的甜香钻进衣领,林深秋把那颗星星糖攥在手心里,糖纸的棱角硌得掌心微微发疼,却奇异地让人安心。江宴清的影子和他的在路灯下晃啊晃,像两只刚学会走路的小兽,试探着用尾巴尖碰对方的爪子。
“其实孙宇杰……”林深秋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上次物理竞赛模拟考,比你低了三分。”
江宴清脚步一顿,突然笑出声:“所以他是把我当竞争对手了?”他弯腰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用指尖在叶脉上划着什么,“可竞赛是跟全国的高手比,盯着身边人算什么本事。”
林深秋抬头看他,路灯的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突然想起他草稿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原来他早就把格局铺在了更广阔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困在“他会不会被影响”的小圈子里打转。
“喂,”林深秋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下次模拟考,你得再多考他十分。”
“为什么?”江宴清挑眉。
“让他知道,”林深秋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故意用孙宇杰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有些人就算分神谈恋爱,也照样能甩他八条街。”
话音未落,江宴清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脖子都红了。“林深秋同学,”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请注意用词,我们目前处于‘一起吃芋圆糖讨论物理题’的阶段,还没到‘谈恋爱’。”
“谁跟你谈恋爱了,哼!”林深秋炸毛似的拍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巷口跑。刚跑出两步,手腕就被他轻轻拽住,惯性让林深秋撞进他怀里——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校服外套,混着淡淡的汗味,像夏天刚晒过的被子,让人想埋进去蹭一蹭。
江宴清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咚咚咚”的,比晚自习时的下课铃还要响。他低下头,鼻尖差点碰到他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那……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林深秋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塞进了一整颗芋圆糖,甜得发懵。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连带着耳垂都烧了起来。巷口的桂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回答。
“我……我作业还没写完!”他猛地推开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抱着书包就往家的方向冲。跑到楼道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江宴清还站在原地,路灯的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像一幅被描了金边的剪影。他朝林深秋挥了挥手,嘴角的笑意比星星还亮。
回到家,林深秋把那颗星星糖放在书桌上,和天文台的门票、物理竞赛的准考证摆在一起。糖纸在台灯下闪着微光,他盯着数学题,脑子里却全是江宴清那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宴清发来的照片: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最右下角画着两个火柴人,一个穿着裙子,一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手牵着手站在望远镜旁边。配文是:“辅助线画法学会了吗?学不会的话,明天早上豆浆油条店见,我教你。”
林深秋有点无语,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谁要你教!我可是你的物理课代表,还有我是男生,你怎么画了个穿裙子的”
发完消息,他才发现自己把“物理课代表”打成了“你的物理课代表”。脸颊“轰”的一下又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撤回,却看到江宴清秒回了一个“星星眼”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好,我的物理课代表小同学”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草稿纸上。林深秋拿起笔,在那道光学折射题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星,旁边标注:“误差分析:江宴清的眼睛比星星亮,导致读数时心跳过快,产生0.5mm偏差。”
第二天早上,林深秋在豆浆油条店门口看到了江宴清。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两杯热豆浆。晨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一把碎金。
“小同学”他把豆浆递给他,眼底带着笑意,“今天要不要试试用油条蘸豆浆?据说能提高解题速度。”
林深秋接过豆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旁边桌的阿姨笑着看他们:“现在的小年轻啊,谈恋爱都这么害羞。”
林深秋的脸瞬间红透,埋头猛吸豆浆。江宴清却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对阿姨说:“我们在讨论物理题呢,阿姨。”
走到学校门口时,恰好碰到孙宇杰。他抱着一摞物理竞赛书,看到江宴清和林深秋手里的豆浆油条,脸色沉了沉,故意撞了江宴清一下。
江宴清稳稳地护着林深秋的手,没让豆浆洒出来。“走路看着点。”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孙宇杰咬了咬牙,冷笑道:“某些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别到时候竞赛名额被挤掉,哭都来不及。”
林深秋正要开口,江宴清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示意她别说话。他看着孙宇杰,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名额是靠实力拿的,不是靠嘴。如果你把盯着我的时间用来刷题,或许还能多考五分。”
孙宇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抱着书悻悻地走了。
林深秋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怼他?”
“因为没必要。”江宴清把他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跟不重要的人浪费时间,才是对‘重要的事’最大的妥协。”
上课铃响了,两人一起跑进教学楼。走廊里,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中交叠,像两束错位后终于重合的星光。林深秋握着那杯还温热的豆浆,突然觉得,原来“重要的事”从来不是单选题——物理竞赛的梦想和身边的他,就像分光镜里的光谱,看似分离,实则都在同一个光源里,闪烁着属于彼此的光芒。
而那些曾经错位的时光,终将在某个清晨,被一句“我的小同学”校准,成为往后余生里,最温暖的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