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邪气森然，幽潭中的阴影蠕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楚晚宁立于潭边，身形依旧笔直，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青白。灵台之内，正翻涌着惊涛骇浪。八苦长恨花并非操控，而是将他心中那固有的、对失控的极度厌弃，对背叛的冰冷怒意，以及对眼前这污秽邪阵的本能排斥，无数倍放大。
师昧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他的耳膜：“师尊，您看，这世间法则何其不公？何必再为那些虚妄的責任束缚？”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他心防之上。是啊，守护……换来的便是如此境地。一股毁天灭地的躁意在他胸腔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将这邪阵，这幽潭，连同这令人作呕的一切，尽数湮灭——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
然而，他楚晚宁，终究是楚晚宁。
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随着他微抬的手指倾泻而出的前一刻，他的目光扫过了祭坛边缘的师昧。那双曾几何时清澈温顺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以及……深处一抹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悲凉。楚晚宁的心尖，像是被极细的冰针刺了一下。
旋即，他的视线越过师昧，落在了刚刚冲入洞窟、脸色煞白的墨燃身上。那少年眼中纯粹的恐惧与担忧，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试图穿透他眼前浓厚的黑暗。
不能。
有些东西，纵使被万毒噬心，亦不能亲手毁去。
楚晚宁猛地阖眼，再睁开时，凤眸中虽仍有紫气缭绕，却多了一丝强行压制下的、冰冷的清明。他抬起的手，方向骤变，并指如剑，并非攻向任何一人，而是快如闪电般点向自身几处大穴！
“唔……”
一声极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嘴角渗出一缕鲜红。他以近乎自封经脉的方式，强行将那沸腾的、即将失控的灵力洪流暂时压下，换取了片刻的、代价巨大的清醒。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却硬生生站稳，仿佛方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
他不能倒，至少此刻不能。
“阵法。”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是对当前局势最精准的判断。玉衡长老楚晚宁，纵使身陷囹圄，毒噬心肺，其见识与决断，依旧冠绝当世。
他不再看任何人，全部心神沉入对那座古老邪阵的解析。双手虚抬，指尖有淡金色的灵光流转，并非攻击，而是开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繁复而玄奥的符文虚影。他要以阵破阵，这是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方法。
“师尊！”墨燃见他吐血，心胆俱裂，想要上前。
“别动！”南宫驷厉声喝止，手中长弓已然对准幽潭中翻腾的阴影，眼神锐利如鹰。他虽然不知这玉衡长老为何突然自伤，但也看出他正在做至关重要之事。“叶忘昔，护住侧翼！”
“是，少主。”叶忘昔短促应道，剑锋横转，与南宫驷呈犄角之势，将楚晚宁和墨燃护在中间。她目光扫过楚晚宁苍白的侧脸，心中疑窦丛生。这位玉衡长老的气息……为何有种诡异的熟悉感？那强行压制痛苦的姿态，那冰冷孤绝的眼神……
就在这时，那幽潭阴影似乎被楚晚宁的举动激怒，数条粗壮的、缠绕着实质黑气的触手猛地破水而出，如同巨蟒般袭向众人！
“小心！”薛蒙大喝一声，龙城剑罡气暴涨，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南宫驷！叶忘昔！护好我师尊和墨燃！”他性子急，直呼其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当。
瑙白金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扑上前助战，利爪撕风！
洞内顿时陷入混战。南宫驷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触手的关节或能量核心，为薛蒙和瑙白金减轻压力。叶忘昔剑法精妙，身如鬼魅，将漏网的攻击尽数挡下。
而师昧，看着楚晚宁不顾反噬强行破阵，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眼中那疯狂的光芒下，挣扎着一丝剧烈的心疼与动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阴影愈发狂暴的攻击打断，不得不全力应对，脸色难看至极。
楚晚宁对周遭的厮杀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破解那古老邪阵之中。他指尖划出的金色符文越来越快，如同金色的游鱼，精准地缠绕、侵蚀着祭坛上的幽暗阵纹。额上冷汗涔涔，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到极限。
终于，他眼中精光一闪，最后一个符文勾勒完成！
所有金色符文瞬间共鸣，化作一道璀璨流光，狠狠撞向祭坛最核心之处！
“破！”
轰——！！！
祭坛剧烈震动，核心符文应声碎裂！幽潭阴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变得虚幻不定！阵法之力开始溃散！
然而，就在阵法被破的同一瞬间，一股阴毒至极的反噬之力，如同附骨之疽，沿着楚晚宁的神识猛地撞入他的灵台！
“呃……！”楚晚宁身体剧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师尊！”墨燃哭喊着扑过去，在他倒地前险险将人接住。
而也就在楚晚宁倒下、气息微弱、周身那强行维持的伪装再也无法掩盖本源的瞬间——
一直紧盯着战局、心中疑团越来越大的南宫驷，目光猛地定格在楚晚宁那苍白却依旧轮廓清晰的侧脸上。一个尘封已久的、属于童年模糊记忆里的身影，骤然与眼前之人重合！
那样孤高的神态，那样隐忍的倔强，那样……熟悉的灵力本源波动……
一个难以置信的、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手中的长弓“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箭囊散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墨燃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身影，嘴唇颤抖着，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
“楚……楚晚宁……？！玉衡长老竟是你吗……”
这一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混乱的石窟中。薛蒙猛地回头，叶忘昔持剑的手微微一颤，连正在与溃散阴影搏斗的师昧，动作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昏迷的白衣人身上。
洞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幽潭阴影溃散时发出的、不甘的嘶鸣，以及南宫驷那一声惊呼后，沉重的、难以置信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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