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甜月阁偏厅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绾的指尖悬在密信残页上方,沾着墨香的纸页被她压出细微褶皱——“七月十五,信鸽南飞”这行字在晨光里泛着冷意,恰好与她昨夜翻查的《京城舆图》上“东仓”二字重叠。
东仓是户部与巡防司共管的粮库,三日前她还听裴砚说过,今夏南方洪涝,东仓存粮关乎半个京城的秋粮调配。
“小桃。”她突然出声,惊得窗边理账的丫鬟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啦”落了两排。
小桃揉着发红的眼尾快步过来——昨夜替主子查城门记录熬了半宿,眼下还坠着青影,“姑娘可是要查宁王府的请帖?”
苏绾抬眼,见小桃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页,正是城门出入登记册。
这丫鬟向来心细如发,未等主子开口,已将最要紧的线索备好了。
“近十日,宁王府以‘赏花宴’名义发的请帖,有多少进了相府?”
小桃俯身翻开登记册,指节叩在某行墨迹未干的记录上:“共三张。大夫人收了两张,说是要送与二姑娘、三姑娘撑场面;还有一张……”她喉结动了动,“是二姑娘亲自去宁王府取的。”
苏绾的指甲掐进掌心。
苏棠,那个昨日还在公堂上哭诉求饶的嫡姐,原来早与宁王府勾连。
“赏花宴是幌子。”她将残页按在舆图上,“七月十五,东仓换防,巡防司与户部交接时最是松懈——他们要借请帖引外客入城,运的不是花,是货。”
小桃倒抽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揪住腰间的银钥匙串:“姑娘是说……”
“先记着。”苏绾打断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
系统刚解锁的《古代心理学·高级篇》里提过“情绪留痕法”,她昨夜用薄荷汁兑了松烟墨,在伪造情笺背面涂了三层。
此时将纸页平摊在案上,沾着药水的指尖轻轻抹过“砚”字——暗褐色的纹路突然浮现,像蛛网般爬满纸面。
“焦躁。”她眯起眼,“这里,这里,还有落款处。”指尖点过三个笔锋顿挫的位置,“模仿者写这几个字时,心跳至少快了三成。”她突然笑出声,声线却冷得像刀,“连心虚都藏不住,也配冒充我写‘爱慕’?”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成掀帘进来时,肩背还沾着露水,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下颌,此刻因紧绷而泛着青:“姑娘要的‘谣言’散了。茶肆里都在说,定北侯府查蜜罐查出了鸩毒,牵连到宫里的惠妃娘娘。”
“好。”苏绾将情笺收进檀木匣,“宁王府的人坐不住了。”她抬腕看了眼铜漏,“子时三刻,马厩见。”
阿成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门帘晃了晃,又静静垂下。
夜漏初下时,甜月阁马厩的干草堆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阿成缩在草料垛后,拇指摩挲着刀柄——这是裴砚亲自铸的乌鞘刀,刀背刻着“护”字。
他听见有人踩着青石板过来,脚步很轻,却带着股狠劲——是练过缩骨功的。
“嗤。”火折子擦响的瞬间,阿成的刀已架在那人颈间。
黑衣人穿着夜行衣,怀里还揣着半块火绒,见被制住,喉结动了动:“好汉饶命——”
“谁派你来的?”阿成的刀往下压了压,在对方脖颈上划出血线。
黑衣人疼得抽气,却突然笑了:“定北侯府的死士?苏五小姐的狗?”他突然发力撞向阿成,怀里的纸团却掉在地上。
阿成反手扣住他手腕,拾起来一看,是半张烧了边角的指令单,上面“替身计”三个字还清晰。
审他的是苏绾。
甜月阁的地窖里点着两盏气死风灯,黑衣人被绑在木凳上,额角渗着汗——他认出这是相府最不受宠的庶女,可此刻她坐在案前,眼神比阿成的刀还利。
“仿我笔迹的人,是你吧?”苏绾翻开一本药方,正是她平日抄的《千金方》,“苏棠给了你这个?”
黑衣人浑身一震。
他供认自己是宁王府养的文书匠,专司模仿他人笔迹:“苏二姑娘说,只要写出七分像,便赏百金……”他突然剧烈咳嗽,“可那情笺上的字,我明明照着您抄的药方练了七日……”
“因为你没见过我写情信。”苏绾将药方拍在他面前,“我抄药方时心平气和,写情信时……”她指尖划过自己发烫的耳尖,“会带三分甜。”
文书匠的脸瞬间惨白。
地窖的门被推开时,裴砚的身影投进来。
他肩伤未愈,却裹着玄色大氅,腰间玉佩撞出细碎的响:“审完了?”见苏绾攥着一方褪色的绣帕——帕角绣着并蒂莲,是从文书匠怀里搜出来的,原主生母周夫人的旧物。
“他们想毁我名声,更想抹了她的清白。”苏绾的声音发颤,却没掉一滴泪。
她望着绣帕上被磨损的莲瓣,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总在佛前烧香的女子,“我娘明明……”
“明日去城西。”裴砚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尼庵旧址,我让人清过了。”
次日卯时,苏绾和小桃乔装成采药女。
她戴着斗笠,粗布裙沾着草屑,小桃背着药篓走在前头,筐底压着把短刃。
尼庵在城西乱山岗,断壁残垣上爬满青苔,佛龛里的泥菩萨缺了半张脸,正对着坍塌的后墙。
“姑娘,这里!”小桃的声音从瓦砾堆后传来。
苏绾蹲下身,见她扒开一层碎砖,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盒盖一打开,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半册医案手札,封皮上“周若雪”三个字力透纸背。
苏绾的指尖在发抖。
她翻到手札末页,墨迹已有些模糊,却能看清:“五月廿三,脉滑数有力,确为有孕。然刘氏已知,恐祸将至。”刘氏是相府大夫人,原主的继母。
“我娘不是无子失宠……”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被人堕了胎。”
山风突然卷起来,吹得斗笠往下滑。
苏绾抬头,见远处树影晃动,有个灰衣人影闪过,转眼没入晨雾里。
系统在识海微鸣,提示音带着金属质感:“检测到高危记忆触发,解锁隐藏任务‘为母正名’。”
小桃攥紧她的手腕:“姑娘,该回了。”
苏绾将医案手札小心收进铁盒,抱在怀里。
晨雾漫过断墙,像层薄纱罩住真相。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去太医院。”
小桃一怔:“可太医院的存档……”
“我娘的医案,太医院该有副本。”苏绾的斗笠下,眼尾泛红,却闪着锐光,“他们能毁了尼庵的,毁不了宫里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
裴砚骑着枣红马过来,见她站在废墟里,怀里抱着个旧铁盒,发梢沾着雾珠,却像株在石缝里抽芽的竹。
他翻身下马,伸手要接:“我帮你拿。”
“不用。”苏绾后退半步,将铁盒抱得更紧,“这是我娘的命。我要自己,捧到太阳底下。”
晨雾渐散时,两人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往城门方向走去。
铁盒里的医案手札,正随着脚步轻晃,仿佛在应和某个即将破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