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山林间与王权无暮短暂邂逅后,花无忧并未刻意去寻找这位“有缘人”。她深谙“缘”之妙不可言,强求反而不美,若真有因果牵连,自会再次相逢。她更倾向于先了解和融入这个世界。
一处人声鼎沸的酒馆内,叶馨百无聊赖地戳着桌上的点心,眼神不善地瞪着面前拦住去路的青年道士——闻道。
“喂,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不就是不小心看见你被几只小妖追得狼狈不堪的样子嘛,至于从城南追到城西吗?”叶馨撇撇嘴,语气满是不耐烦。
闻道闻言,耳根瞬间染上一片薄红,眼神却倔强地越过叶馨,落在窗边静坐的花无忧身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在下……在下并非为此等小事纠缠!只是那日见得花小姐出手,术法精妙绝伦,闻某心生向往,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绝非因为前日的……意外!”
叶黎默默上前一步,身形巧妙地隔断了闻道过于直接的视线,面色平静无波。
花无忧放下手中的茶杯,无奈地笑了笑。几日前,她感应到城郊有异常雷法波动,好奇之下前去探查,恰巧撞见这位名叫闻道的年轻道士因修行不慎引雷反噬,被几只低阶小妖围攻,处境狼狈。她随手施了个小法术替他解了围。
没想到这闻道是个术法痴,回过神来便对她的“小法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当时随口敷衍说是自己琢磨的,没想到他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玄奥,竟一路打听又追了上来。
对付这种求知欲过剩的“天才”,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更宏大的、暂时无法验证的命题。 “闻公子既然诚心请教,总是站着说话也不方便,不如上来一叙?”花无忧唇角微扬,声音温和,仿佛真的愿意倾囊相授。
闻道眼睛一亮,立刻上楼坐下,姿态端正,一副准备认真听讲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楼下说书人正讲到一段凄美的人妖恋故事,小道士与懵懂小妖因立场不同最终悲剧收场。叶馨听得入了神,拿着手帕擦拭眼角:“呜呜……太感人了,也太虐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花无忧品着清茶,目光扫过对面明显也有些出神的闻道,心中了然。这个时代,人与妖的对立观念根深蒂固,能像王权无暮那样持相对开放态度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更别说闻道这种传统道门出身的人了。
她看似无意地轻启朱唇:“闻公子,觉得这故事如何?”
闻道怔了怔,下意识回答:“人妖对立已久,此乃常态……”
花无忧轻轻摇头:“这是天下大多数人的看法。闻公子,你自己的感悟呢?”
闻道蹙眉,努力思索:“妖物……大多害人,杀人如麻,乃我道门之敌……”
“这是你的师门、你的家族灌输于你的看法。”花无忧目光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摒弃这些外来的声音,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悟是什么?”
闻道沉默了许久,酒馆的喧嚣似乎都离他远去。他看着楼下为故事唏嘘的凡人,又想起那日花无忧救治的、眼神纯净的小妖, 最后迟疑地开口:“或许……妖也分好坏?并非所有妖都……罪该万死?”
花无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总算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答案。她果然没看错,这人虽迂腐,却并非冥顽不灵。 “这世间万物,人也好,妖也罢,不过是种族不同罢了。”
花无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人心复杂,因贪嗔痴欲而内斗不休;妖族散漫,因缺乏秩序而奉行弱肉强食。种族,从来都只是最浅显的标签和争斗的借口。你问我我的术法根源,我能告诉你的便是,多琢磨自己的‘心’。存在即有其价值,而你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话音落下,花无忧起身,微微颔首,带着叶黎叶馨翩然离去。
闻道怔在原地,没有追赶。花无忧的话如同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敲开了一丝裂缝。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 属于家族和师门的教诲, 属于人妖的界限,自己修炼道法,所求究竟为何?
离开酒馆一段距离后,叶馨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姐,你干嘛跟那个木头道士说那么多大道理啊?他都听傻了呢。”
花无忧轻笑:“点拨他几句,让他明白我们所持的观点与他所知的不同,而且层次更高。这样,他要么陷入苦思没空再来烦我们,要么……将来或许能成为一个理解我们的人。总之,省却眼下许多麻烦。”
她看了眼身旁沉默的叶黎。叶馨心思单纯,并无种族芥蒂,自然听不懂深意。但叶黎不同,他更为敏锐,这一路行来,早已感受到人类对妖族普遍的恐惧与敌意,妹妹的点化之恩和花无忧这番话语,让他心中感触更深。
“别想那么多了,”花无忧目光投向远处街角,唇角微勾,“瞧,我们要‘偶遇’的正主,好像遇到麻烦了。”
只见王权无暮和他的几个随从(卓闪、卓雷等)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地朝着城外方向疾行,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
城外荒山,一处隐蔽的邪祠深处。
王权无暮身上带着数道伤痕,被特殊的妖力绳索捆绑在石柱上,卓闪、卓雷等人同样被困,虽竭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一个身着诡异祭司袍服,周身缠绕着阴冷蛇形妖气的男子——大祭司,正用审视货物的目光打量着王权无暮,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 “啧啧,王权家的小少爷,这根骨,这纯净的灵力……真是百年难遇的完美‘媒介’啊……”
“呸!妖孽!你敢动我们少爷,王权家绝不会放过你!”卓闪即使被缚,依旧怒目而视,厉声呵斥。
王权无暮脸色苍白,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自责。因自己的大意和急于求成,竟落入了陷阱,连累了同伴。他尝试调动法力,但那绳索似乎能吸收他的灵力,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大祭司对卓闪的威胁嗤之以鼻,转身看向几个刚押送一批小妖进来的信徒,不满地呵斥:“最近献祭的妖奴怎么越来越少!”
信徒战战兢兢地跪地回报:“大祭司恕罪!近日城中失踪案频发,道盟和妖盟都加强了巡查,动静太大,实在不好下手啊……”
大祭司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小妖,随手掐住一只柔弱兔妖的脖子,就要将其拖向中央那尊不断冒着诡异气泡、雕刻着狰狞蛇首的“蛇神柱”。 兔妖绝望地挣扎,王权无暮不忍地闭上眼,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就在兔妖即将被投入那污秽液体中的瞬间! “咻——!”
一道极寒的冰锥破空而来,精准地擦过大祭司的手腕,带出一溜血花,迫使他吃痛松手。同时,一道模糊的水影掠过,那兔妖已被救走,落入悄然出现的叶黎怀中。
“哎呀,可惜,明明是瞄准心脏的。”叶馨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几分懊恼。
“小妹,准头还需多练。”叶黎将兔妖护在身后,目光冷静地看向花无忧。
大祭司捂住手腕,伤口在妖力作用下迅速愈合。他非但不怒,反而在看到花无忧的瞬间,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贪婪光芒:“哦?还有自己送上门来的上好‘资粮’?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
花无忧面沉如水,懒得废话。她掌心灵气汇聚,凝成一柄通体银白、流光溢彩的宝剑——“雪月剑”。
她抬手看似随意地一挥,凌厉无匹的剑气却如新月般扫出,瞬间将押送小妖的几个妖怪喽啰斩翻在地,余波甚至将大祭司拦腰斩断!
“小姐好厉害!”叶馨欢呼。
王权无暮看得心神震动。他从未见过如此举重若轻、却又威力惊人的剑法,那少女周身凝聚的灵气精纯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容貌、风姿、修为……无一不令人惊艳。
但他立刻回过神来,急声提醒:“花小姐小心!这妖孽能断肢再生,寻常攻击无效!”
果然,那被腰斩的大祭司身体蠕动着,竟在眨眼间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受伤。
花无忧眉头微蹙,手中的雪月剑嗡鸣一声,剑身瞬间覆盖上一层纯净而灼热的粉白色灵气,那气息圣洁而霸道,让周围的邪气都为之退避。
“馨儿,清理杂兵,冻结场地。小黎,救人!”花无忧语速飞快,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粉白色的剑光与大祭司手中凝聚出的诡异蛇杖狠狠碰撞,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绿色的邪异妖气节节败退,竟被那粉白灵气灼烧消融!
叶馨立刻催动妖力,寒冰气息弥漫开来,将试图围攻上来的其他妖怪冻成冰雕。叶黎则如水般流动,迅速斩断王权无暮等人身上的束缚。
花无忧剑势如虹,步步紧逼。大祭司越打越心惊,他的妖力似乎被对方完全克制!终于,雪月剑抓住一个破绽,疾刺而出,瞬间洞穿了大祭司的心脏!
大祭司身体一僵,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花无忧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并非被击中,而是短时间内过度催动超越当前身体负荷的灵力所致。
“无忧姑娘!”王权无暮刚获自由,就看到大祭司的身躯如同融化般渗入中央的蛇神柱中,而他之前正是被这诡异的一招重创。
花无忧抹去嘴角血痕,眼神冰冷。她竟用雪月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染红剑身。
“我会让你后悔,拥有这种恶心的再生能力。”她声音森寒,伸出染血的手对着蛇神柱虚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巨力竟强行将刚刚在柱中重塑身形、尚未完全成型的大祭司硬生生“扯”了出来!
紧接着,沾染了她鲜血的雪月剑仿佛活了过来,不仅吸食着大祭司的妖力,更将其转化为精纯的灵力,反哺花无忧,随后再次挥出更加凌厉的剑击!
接下来的场面,让见多识广的王权家少年们和叶黎都感到一阵寒意。花无忧的攻击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精准地打断、撕裂、净化大祭司不断再生的躯体,每一次再生都被更痛苦的方式打断,邪力被不断抽取转化。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极其折磨的凌迟!
“少…少爷……这位无忧姑娘……”风胖看得头皮发麻,小声对王权无暮道。
王权无暮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钦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她的剑……并非凡铁。她的力量,似乎天生克制邪祟。她的天赋……远在我之上。”
他的语气中没有嫉妒,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发现强者的兴奋。
“少爷你别灰心!虽然无忧姑娘看起来比你年纪小还厉害……”卓闪试图安慰,话没说完就被卓雷一拳捶在头上。
大祭司此刻已是气息奄奄,形态都无法维持完整,但他仍嘴硬,眼中充满怨毒:“没用的……只要蛇神柱不毁……我即是不灭……而你……强行动用超越极限的力量……还能坚持多久?哈哈……”
“冥顽不灵。”花无忧见他再次试图融入蛇神柱,眼神一厉。
她悬浮至半空,雪月剑竖于身前,发出清越的嗡鸣。她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周身散发出浩瀚磅礴的气息。
“世间污秽,人心鬼蜮,我自一剑斩之。万灵归一,听吾敕令!”
以她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如同受到至尊召唤,疯狂汇聚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涌入她的身体,再经过她本源之力的极致净化,化为最纯粹圣洁的蓝色光辉,尽数灌注到雪月剑中!
那一刻,花无忧仿佛化身天地间的裁决者,神圣不可侵犯。
“斩!”
她并指如剑,向前一点。雪月剑携带着汇聚了百里灵气的净化之光,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蔚蓝流星,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贯穿了那邪气森森的蛇神柱!
“不——!!!”柱中传来大祭司绝望而不甘的惨叫。
轰隆隆! 蛇神柱寸寸碎裂,化作齑粉,其中蕴含的庞大邪气和无数冤魂的哀嚎在纯净的蓝光中被净化、消散。
“区区窃取信仰的妖道,也敢妄称神明?”花无忧飘然落地,脸色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她看着满地碎裂的蛇形雕像,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冷颤——天知道她有多怕这种滑溜溜冷冰冰的长虫!
危机解除,邪氛尽散。 王权无暮立刻上前,郑重地向花无忧行了一个大礼,语气真诚无比:“多谢花姑娘再次出手相救!此恩王权无暮没齿难忘!”
花无忧转过身,刚想客气两句,目光落在王权无暮那张尚带稚气却已见俊朗的脸上。他似乎在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但花无忧却感觉声音越来越远,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旋转。
并非受伤,而是力量透支后的强烈疲惫感汹涌袭来,加上对蛇的本能恐惧让她精神一松,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掌控了她。
在众人眼中,就是这位刚刚还大发神威、宛如天神的少女,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然后毫无预兆地向前软倒。
“无忧姑娘?!” 王权无暮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即将倒地的花无忧。少女轻盈的身躯落入怀中,带着淡淡的莲香,让他瞬间僵住,耳根微红。
叶黎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从王权无暮手中接过了花无忧,手指顺势搭上了她的腕脉探查。
“哥,小姐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重?”叶馨急得眼圈都红了,围着叶黎打转。
叶黎凝神感知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得有些……古怪和无奈。他沉默了几秒,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缓缓开口:
“……无妨。小姐她……只是灵力消耗过大,加之……”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她生平最惧蛇类之物。方才毁那蛇柱,已是强撑。如今邪祟既除,心神一松,怕是……被吓晕了。”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权无暮:“……?”
卓闪、卓雷、风胖等人:“……”
刚刚被救下、还对花无忧充满敬畏的小妖们:“……!”
叶黎无视了众人石化的表情,打横抱起花无忧(虽然花无忧实际年龄比他大得多,但外形仍是少女),对王权无暮点了点头:“此间后事,劳烦王权少爷处理。我等需带小姐回去好生休息,告辞。”
说完,不等王权无暮回应,叶黎便抱着花无忧,身形一闪,如水流般迅捷地离开了洞穴。叶馨也赶紧化作一道流光跟上。
然而,三人刚飞出不到数里,远离了王权无暮等人的视线范围,原本“昏迷”在叶黎怀中的花无忧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分昏迷的样子。
“好了,放我下来吧,叶黎。”
叶黎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花无忧轻巧落地,顺手召出雪月剑,踏足其上。
“小…小姐?!你、你没事?你是装的?”叶馨瞪大了眼睛,完全没看出任何破绽。
“嗯,”花无忧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力量确实耗多了点,有点累,但晕倒还不至于。只是不想再多做解释,更不想被另一个‘闻道’缠上问东问西。王权家的小少爷,好奇心恐怕只多不少。”
叶馨立刻恍然大悟,猛点头:“对对对!小姐说得对!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还是溜之大吉最好!”
三人相视一笑,驾驭着剑光和妖风,迅速消失在天际,深藏功与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