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西西域边境小镇的沙漏中悄然流淌。花无忧隐于万醉楼后院最僻静的一隅,对外,她是老板杜嫦一位体弱多病、来自远方的表妹,来此借地静养。
那身磅礴妖力虽已散尽,但混沌金莲一族源于生命本源的治愈天赋,却如同深埋的火种,并未熄灭。医术的精髓,本就深藏于对药性、病理的透彻理解与无数经验的积累之中,并非全然依赖力量强弱。
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需要,或许是为了在这段无力自保的岁月里寻得一份存在的价值与内心的片刻安宁,花无忧开始借助杜嫦的渠道,默默收集各类药材,沉心研读起意识深处那些属于金莲一族的古老医典——其中所载的诸多药方与疗法,其精妙玄奥,远非这个时代所能企及。
起初,她只是悄悄为楼里身体不适的伙计或侍女看诊,开些调理的方子。效果却出奇地好,一些积年的小疾悄然痊愈。
消息如微风般不胫而走,渐渐地,附近一些被病痛折磨许久的贫苦人家和修为低微的小妖,也开始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寻到这处僻静小院。
花无忧来者不拒。她在院中支起一方小桌,耐心问询,仔细探查。她的诊法有时异于寻常大夫,指尖会逸出极其微弱的、蕴着一丝清凉生机的气息探入病体感知(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勉强驱动的一丝混沌本源之力),往往能直窥病灶根源。所开方子也常显奇诡,用药大胆却精准无比。
日积月累,“万醉楼后巷那位年纪虽小、寡言少语却医术通神的小姑娘”的名声,悄然在底层百姓与妖众间流传开来。她治愈了许多令人束手无策的顽疾,甚至几度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
人们不知她的姓名来历,只见她常覆轻纱,额间似有一点朱砂印记,便私下敬称她为“莲医”。酬劳她分文不取,只嘱患者以些许寻常药材或力所能及的帮忙相抵。
“小无忧研制的这些金疮药和解毒散,可是帮了我军中大忙,效果比军中医官配的还好上数倍。”厉雪扬大大咧咧地坐在花无忧对面,她已不再掩饰身份,从北山边境军告假后便常来此走动。
她看着花无忧垂眸,专注地将新熬好的药膏分装入小巧的瓷瓶,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与感激。
花无忧手下动作未停,面纱下传来一声轻浅的回应:“能帮到雪扬姐和戍边的将士,便好。”
她语气微顿,似是无意间提起:“听闻,近来那位沙狐皇子,正向姐姐频频示好?”
厉雪扬闻言,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云,眼神飘忽,语气顿时变得虚张声势,带着几分羞恼:“哼!不过是、是个自作主张的家伙!虽、虽然模样生得还算周正,本事也……还过得去,可他是个结巴啊!这日后可如何相处!”
话虽如此,那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细微甜意,却泄露了真实心绪。
花无忧抬眸,目光掠过厉雪扬那分明口是心非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有欣慰,有怅惘,也有一丝对自己命运的淡淡惘然。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轻声道:“缘分二字,最是玄妙难测。万物皆有因果牵连。雪扬姐,我看你与那位梵云飞皇子之间的红线,怕是早已注定,坚韧得很呢。”
话音未落,叶馨悄无声息地步入院中,步履匆匆走至花无忧身侧,俯身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花无忧听着,原本平和的眼神骤然一凝,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冷却下来,如同被寒风拂过。她沉默一瞬,对厉雪扬道:“雪扬姐,万事随心便是福分,不必过于困扰。我还有些琐事需处理,今日便不多陪姐姐闲话了。”
说罢,她不及厉雪扬反应,已起身疾步向后楼行去,步伐间竟透出一丝罕见的凌乱。厉雪扬愣在原地,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面露疑惑。
花无忧快步回到房中,叶黎果然已在屋内等候,面色沉凝如水。
“少主。”叶黎见她进来,立刻躬身。
“说。”花无忧反手合上门扉,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仍泄出一丝紧绷。
叶黎沉默了片刻,似在斟酌词句,终是沉声禀报:“无暮少爷那边……这半年来,他的确倾尽全力在暗中追查少主的踪迹以及……可能与少主相关的隐秘。但……他所查获的,大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边角讯息,或是……被人精心设计、故意引导的虚假线索。王权家主似乎……有意在操纵与把控他的调查方向。”
他顿了一下,小心观察着花无忧的神色,才继续说出那个更为沉重的消息:“此外……我们安插在王权家外围的眼线,最新传回消息。王权家主……以稳固道心、专注剑道、延续家族优异血脉为由,已替无暮少爷……定下了一门亲事。”
“亲事……”花无忧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猛地刺入掌心。那一刹那,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之手狠狠攥紧,骤然收缩,传来一阵尖锐至极、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痛。
这痛楚,竟似并非全然源于心绪激荡,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烈警示与悲鸣?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丝微弱的混沌本源都因此番悸动而剧烈翻腾起来。
指间一滑,握着的茶杯未能稳住,“啪嚓”一声脆响,跌落在地,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溅湿了她的裙裾,留下深色的水痕。
“你们……”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不堪,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濒临破碎的颤抖,“先出去。”
叶黎面露忧色,欲言又止:“少主,您……”
“出去!”花无忧猛地抬声,虽仍压抑着,却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尖锐的失控。
叶馨立刻拉住哥哥的手臂,递去一个眼神,低声道:“让少主静一静。”
她眼中满是了然与无奈,显然早已预料到此讯会带来何等冲击。
叶黎重重叹了口气,终是未再多言,随着叶馨默默退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室内霎时陷入死寂。
阳光透过窗格,静静洒落,照亮地板上狼藉的碎片与蜿蜒的水渍,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花无忧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皮肉,刺目的血珠缓缓渗出,沿着指缝滑落,“嗒……嗒……”地敲击在寂静的地板上,声响轻微,却惊心动魄。
然而,几乎是同时,那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结痂、脱落,转瞬间恢复如初,光滑平整,仿佛从未受过伤。
混沌金莲强大的自愈天赋,在此刻却化作一种残酷的刑罚——它甚至连让她藉由肉体痛楚来宣泄心中万分之一苦闷与刺痛的机会都剥夺殆尽!
【看呐……人类,终究不可信。】一个充满怨毒与讥嘲的低语,如冰锥骤然刺入她脑海深处。
【口口声声的挂念,转瞬便可另结新欢。虚伪至极!】又一个尖利的声音加入。
【王权家……道貌岸然之徒!昔年背叛有他们,今朝欺瞒算计亦有他们!】更多的声音汇聚成潮,汹涌扑来,那是沉寂了片刻的、属于金莲族人的万年怨念,趁她心神失守之隙,疯狂侵蚀着她的意志。
【少主……为我们复仇……】
【杀……杀尽所有背信者……】
【痛……好痛啊……少主……救救我们……】
无数饱含痛苦、怨恨、不甘的嘶鸣与哭泣在她意识中疯狂炸开,撕扯着她的理智,试图将她彻底拖入复仇与毁灭的深渊。
“呃……”花梧桐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间那伪装的红莲印记隐隐发烫,仿佛有炽烈的金芒欲冲破束缚。
不能……绝不可被吞噬!
她猛地弯下腰,颤抖着手,死死攥住了地上那片最锋利、最尖锐的陶瓷碎片!
冰冷的瓷缘瞬间割开刚愈合的掌心,鲜血汩汩涌出,剧烈的锐痛让她混乱的脑海骤然获得一瞬清明!
她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握紧那片染血的凶器,任由其更深地切入血肉,直至触碰到冰冷的骨头!她以这般近乎自残的方式,凭借这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肉体之苦,顽强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的灵魂侵蚀与无尽低语。
鲜血顺着手腕不断流淌,染红了素净的衣袖,在脚边地面蜿蜒开一小滩怵目的猩红。
而那道可怖的伤口,依旧在与新造成的撕裂痛苦拉锯着,顽强地、缓慢地自我修复。
她就那样僵持着,弓着身,紧握着染血的碎瓷,如同一只濒死挣扎的困兽,独自承受着这双重的、无尽的煎熬。
阳光无声流淌,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布满细密冷汗的侧脸,和那双紧紧闭合、睫羽剧烈颤动的眼眸。
一滴泪,混着掌心温热的血,无声坠地,摔得粉碎。
“……本就是我亲手推开他,又怎能奢望他一直等在原地。”良久,一声极低极哑的呢喃逸出唇瓣,浸满了无力与涩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