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黎岚昔抱着沉重的画箱和一摞复习资料走出教学楼时，许言乐正在远处被白雪部分覆盖的跑道上做着热身活动，呼出的白气氤氲了他的侧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迟迟没有融化，渐渐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宛如一顶为失落加冕的、冰冷而破碎的王冠。

她的班主任匆匆追到校门口，语气焦急："岚昔，你真要考虑清楚！那种校外的小集训班，师资力量、教学体系怎么和学校专业的老师比？"

黎岚昔停下脚步，缓缓掀开了画箱的盖子，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混合着丙烯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带着某种艺术创作特有的、近乎灼烧感的生命力。"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您见过凌晨三点的颜料盘吗？那些干涸又反复被调和的颜色，我见过很多次了。" 她抬起眼，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青黑和深深的倦意，"在那些失眠的夜里，在……在很多个等不到回音的时刻。老师，我很累，不仅仅是身体，更是这里。"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喘口气。"

高三七班的班主任看着这个她一直看好的学生，眼里满是痛惜和不舍。她知道黎岚昔的文化课成绩本就不错，只要美术统考稳定发挥，冲击重点本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怕这孩子一时冲动，走了弯路。"如果你身体不舒服，老师给你批假，你好好休息。但外面的小班真的良莠不齐，老师是怕你……"

黎岚昔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眼神里交织着难以排解的疲惫和一丝恳求："老师，您让我自己考虑考虑，好吗？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听课、做题。" 此刻的她，不仅是身体达到了疲惫的临界点，失恋的痛楚和长期集训的压力交织在一起，更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口，让她迫切地需要逃离当下的一切，寻找一个可以喘息和疗伤的空间。

班主任看着女孩苍白而倔强的脸，知道此刻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无论如何，老师都在学校等你回来。"

黎岚昔点了点头，抱紧了怀中的画箱和书籍，转身，决绝地踏出了校门，融入了门外纷扬的雪幕之中。

几乎是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许言乐如同离弦之箭般狂奔而至。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睁睁看着载着她的出租车尾灯，像两颗逐渐冷却的红色星辰，彻底消失在迷蒙的雪帘之后。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用拳头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痛恨这阴差阳错的晚到一步。

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学校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黎岚昔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保安亭的窗台上，有东西留给你。」

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在冰冷的窗台上，他找到了那个眼熟的小小的首饰盒。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那条他曾在元旦夜送出、内藏玄机的鸢尾花项链。他将冰凉的金属链子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风雪侵袭。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学校里弥漫着即将放假的躁动与离别的气息。许言乐用一个近乎破坏的方式，撬开了黎岚昔那已经空置的储物柜。里面只剩下一些零散的、被遗弃的杂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那本页面微微泛黄、边角磨损的速写本。

他颤抖着手翻开，里面大多是些练习的线条和零散的景物素描。直到，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不同的纸张从夹页中滑落。他捡起来，展开——那是一张医院的诊断证明。

上面清晰地打印着：焦虑状态（伴有持续心悸）。

而日期栏里标注的时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那赫然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夜晚。

诊断书的背面，是用炭笔写下的、一行娟秀却带着力透纸背痕迹的小字，日期标注是2021年10月25日：

「你故意不回的消息，你越来越敷衍的爱答不理，正在一点一点地，杀死我心里最后那点残存的爱意和希望。」

许言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指，拨通了那个他早已倒背如流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冗长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一直响到第七声，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通话被接起的瞬间，传来的却是一个冰冷而标准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不甘心地再次重拨，一次又一次。然而，回应他的，始终是那个斩断所有希望的、机械重复的提示音。

她将他，彻底地，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