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的瓷瓶里,那支无人照管的绿萝蔫头耷脑地垂着,叶片上蔓延着不祥的褐色斑点,如同这场闹剧留下的污痕。
“杨景晨发了澄清声明。”许言乐将一个保温桶轻轻放在暖气片上,蒸腾的热气立刻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林晚歌正折叠千纸鹤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单薄的彩纸翅膀里,医用胶带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算他最后还有点脑子,”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锋芒,“不然,现在他该在派出所里喝那杯免费的茶了。”
话音未落,她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玻璃药瓶。瓶身滚落,无数颗白色、黄色的药片“哗啦”一声倾泻而出,争先恐后地滚到许言乐脚边。
他沉默地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拾。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一枚熟悉的氟西汀胶囊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床底——那里散落着一本《光遇》攻略本,摊开的那一页,第17页上,用明亮的荧光笔赫然标注着“雨林隐藏星空”。正是他们初识的那个夜晚,他带着她,在游戏里共同解锁的第一个隐秘景点。
“其实,跨年夜那天……”许言乐的声音干涩,卡在喉咙里。就在这时,老旧的暖气管道突然传来“咚咚”的噪音,像极了游戏里召唤伙伴的急切鼓点,打断了他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在火锅店的时候……我……我想过要跟你坦白,我有过女朋友的。”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输液架上那袋微微晃动的药液,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晚歌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单膝跪在了冰冷的病床前,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近乎忏悔的沉重。
“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沉重的石子,砸在金属床栏上,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激不起半点温情,只有冰冷的回响。
“你……你在奶茶店被泼奶茶那天……”少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手腕上医用胶带覆盖的冻疮因紧张而裂开,一丝鲜红悄然渗出,在白得刺眼的床单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的挑衅短信,”他声音低沉,“上面写着:‘你看,你谁也护不住。’” 他猛地扯开高领毛衣的领口,锁骨下方一道新鲜的、已经结痂的抓痕暴露在空气里,“我当时就想冲出去找你……路上骑电瓶车太急,摔了,被车把划的。”
林晚歌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交织着震惊、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她看着那道伤痕,一时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他的苦肉计,还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的一部分。
窗外的雪光忽然变得异常明亮,透过玻璃,清晰地照见许言乐后颈上另一道已经结痂的深色咬痕——那是上周他在天台与杨景晨扭打时留下的印记。当时她只以为是体育生训练时常见的擦伤,此刻,在这雪光的映照下,却像一枚灼热的烙铁,成了他参与过那场混乱争斗的无声罪证。
林晚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暗红色的枸杞在浅褐色的茶汤里孤独地沉浮。“杨景晨的道歉,其实没多少人真正在意,”她的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天气,“有趣的是……”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当初那条造谣帖子刚发出来不到一小时,我就收到了死亡威胁的私信。”
“林晚歌,对不起……”许言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自责,重复着这苍白的三个字。
“因为你,”林晚歌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斤重量,“我莫名其妙被卷进这场风暴,承受了这么多天的网络暴力、现实攻击,甚至现在躺在这里。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我就该理所当然地原谅你吗?”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我至今都没敢让我爸妈知道细节。我不是不能追究到底,只是不想那个造谣的人,年纪轻轻,人生就背上这么沉重的一笔。那个杨景晨,家里条件也一般吧?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开的道歉,还我一个清白,仅此而已。”
“我知道。”许言乐重重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真的……对不起。”
窗外,那棵香樟树突然被一阵疾风摇晃,依旧翠绿的叶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只无声呐喊、奋力拍打求救的手。
许言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晚歌纤细手腕处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紫红色的淤青上——那是网络暴力最猖獗时,她在奶茶店被人恶意推搡、撞击留下的痕迹。那抹刺眼的青紫,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刺痛了他所有的神经,也照见了他在这场闹剧中,那无法推卸的、源于疏忽和隐瞒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