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发什么呆呢？”表姐林明薇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贴在她温暖的后颈上，激得林晚歌一个哆嗦。

“什么东西嘛！”林晚歌皱眉，又好气又好笑地拍开表姐恶作剧的手，疑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接机口处，一位举着写有“林教授”牌子、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地接导游正在用力挥手。姑父已经快步上前，用带着点生疏但依旧流利的当地方言，和对方热络地聊起了霄鳞雪山的索道票价和运营时间。

林晚歌望着表姐被金色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这次旅行，某人不会又突发奇想，要在雪山之巅搞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吧？”

“小没良心的！”林明薇佯装生气，从随身的大背包里利落地抽出一个便携自拍杆，在空中帅气地甩开，“等着瞧，等到了民宿安顿好，我就要用精心拍摄的九宫格美图，刷爆你的朋友圈，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旅行博主！”

古城的石板路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湿润清冷的光泽。林晚歌安静地跟在姑姑和姑父身后，低着头，无意识地数着脚下规整的六角地砖，耳边是他们关于明天行程的低声讨论——是否需要为租用的车子安装防滑链，以应对可能湿滑的山路。

表姐林明薇则举着专业的云台相机，兴致勃勃地拍摄着沿街悬挂的一串串手工纸灯笼。那暖黄而柔和的光斑，跳跃着落在她卫衣胸前印着的那个憨态可掬的卡通恐龙图案上，仿佛给那恐龙也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

“小心！”

走在前面的姑姑突然回身，一把稳稳地抓住了林晚歌的手腕。

林晚歌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数地砖，差点迎面撞上一位挑着沉重竹筐、身形瘦小的纳西族老奶奶。

竹筐里，红艳艳的雪桃挨挨挤挤地堆放着，饱满水灵。桃子表面细密的绒毛上沾着晶莹的夜露，在清浅的月光映照下，仿佛撒了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糖霜，煞是可爱。

“走路要看着前面，别总低头。”姑姑松开手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语气带着惯常的严肃，随即又转过头去，继续和姑父说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刚才民宿老板发消息说，最近镜澜谷那边水位下降得有点厉害，不知道影不影响观景……”

林晚歌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清晰地残留着姑掌姑心那份干燥而温暖的触感。

“晚歌，要不要试试这个？”表姐活力四射的声音从斜前方插了进来。

她正站在一家装饰着彩旗和铃铛的手鼓店前，有模有样地跟着店里播放的音乐节奏，拍打着面前一个绘有繁复图腾的彩绘鼓面。

非洲鼓浑厚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咚咚响起，惊飞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姑姑被逗笑了，拉着姑父一起走进店里，好奇地试听不同手鼓的音色。林晚歌却没有立刻跟进去，她的目光被店门口木墙上贴满的各式明信片吸引，停住了脚步。

忽然，一张泛黄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拍立得照片闯入了她的视线。照片上，一位穿着精美民族服饰的少女，正在古老的四方街上翩然起舞，她身后是充满年代感的老式招牌，模糊的背景里是九十年代特有的市井风貌。

“这是我妈妈年轻时。”一位扎着满头彩色丝线辫子、笑容明媚的店主姑娘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边，轻声解释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她总说，真正的云麓古城，藏在那些游客匆匆路过、不曾驻足细看的转角处。”

林晚歌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略微粗糙的边缘，仿佛能透过影像，触摸到那段不属于她的、鲜活而温暖的旧日时光。

“晚歌？”姑父在店里唤她，手里拿着一个用东巴纸精心制作、纹理独特的笔记本，“快来看看这个，你表哥说，这个本子的纸质很适合用来整理数学错题……”

“不用了，姑父。”林晚歌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想象中要坚定，“我……我自己带的错题本还没用完。”

姑姑正站在不远处，仰头研究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写满神秘东巴文字的挂毯，闻言转过头来。

店内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倾泻在他身上，林晚歌清晰地看到，她鬓角的白发比起去年，似乎又多了些许，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深黑色的毛衣领口旁，像不小心落在墨色绒布上的、一时难以拂去的细小雪粒。

暮色如同温柔的潮水，渐渐淹没了古城的飞檐翘角。

林家四人拖着行李轮子发出的咕噜声，拐进了更为幽静的光义街窄巷。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滋生的青苔在湿润的空气里泛着油亮的水光。

林晚歌默默数到第七块雕刻着神秘东巴鱼形纹样的墙砖时，走在前面的姑父停在了一扇垂挂着繁茂紫藤花穗的栗木大门前。

门上的铜制门环被经年累月的掌心摩挲得锃亮发光，檐角那只静静蹲守的瓦猫，在沉沉的暮色里，睁着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及他们身后，那片即将被星光照亮的、属于云麓的静谧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