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林晚歌紧紧抓住索道轿厢冰凉的扶手，能感觉到藏在冲锋衣内袋里的速写本，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地贴着胸口发烫。

姑姑正在随身包里翻找着暖宝宝，呼出的白色哈气在她镜片上迅速凝结成一层薄霜。

轿厢猛地一阵晃动，林晚歌下意识地攥紧了挂在胸前的便携氧气瓶。

"海拔4506米！"电子播报声清脆地响起。当轿厢门打开，林晚歌那件纯白色的冲锋衣在皑皑白雪和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在木质栈道上显得格外醒目。

姑姑蹲下身，仔细地帮她绑好防滑冰爪。不远处，姑父正和一个举着"专业摄影"牌子、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当地大叔砍价："二十张全家福，送一段航拍视频，行不行？"

表姐林明薇已经像只灵活的雪豹般蹿到了五彩经幡阵前，夸张地比着心形手势。一位穿着传统藏袍、笑容慈祥的阿妈笑着往她怀里塞了一把象征祝福的青稞。

结着薄霜的木质栈道有些湿滑。林晚歌小心翼翼地数到第468级台阶时，表姐突然从背后偷袭，将一个小雪团精准地塞进了她的衣领！

"林明薇你找死！"她被冰得一个激灵，转身迅速团起一个雪球笑着反击。姑姑举着云台相机，一边拍摄一边指挥："晚歌，往左边站点，这边侧光好看！对，把围巾甩起来，动态感更足！"

在标有"4680米"字样的巨石地标前，全家人摆出了精心准备了近三个月的招牌合影姿势：姑父意气风发地展开那面印着"征服霄鳞"大字的红色旗帜；姑姑优雅地挥动着她在古城买的靛蓝色扎染丝巾；表姐则张开双臂，模仿着《泰坦尼克号》里的经典动作，对着雪山峡谷放声呼喊。

林晚歌刚想悄悄后退一点，却被摄影师大叔喊住："诶！小姑娘，你单独来一张！站到那个冰锥旁边去，对，就那里！把氧气瓶想象成女王权杖，酷一点！"

取景框里，她白色冲锋衣上手绘的几枝墨色梅花，与身后千年冰川的磅礴纹理奇妙地融为一体。就在快门按下的刹那，一阵狂风猛地掀起层层叠叠的五彩经幡，幡布翻飞间，意外露出了后方岩壁上斑驳的、用矿物颜料书写的东巴文字——「爱能融化千年雪」。

就在这时，姑父突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开始专注地帮她重新系紧有些松散的鞋带。

林晚歌瞬间僵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姑父那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的后脑勺。

登山靴深厚的防滑纹路里还沾着刚落的、晶莹的新雪。姑父的手指显然已被冻得发红，动作却依旧稳当利落，将鞋带系成了一个牢固又标准的双结。

"待会儿跟着我的脚印走，踩实了再迈步。"姑父起身时，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姑姑连忙扶住胳膊。

林晚歌这才注意到，姑父的嘴唇透着些许缺氧的淡紫色。

而他背上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此刻拉链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了里面物品的一角——赫然是她小学时发烧才会用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淡蓝色退烧贴包装。

"姑父……"她刚开口，就被一股灌入领口的凛冽寒风呛得咳了起来。表姐林明薇大笑着把自己的靛青色羊绒围巾甩了过来，那围巾上带着清爽的松木香气，瞬间笼罩了她，模糊了视线，也阻隔了刺骨的寒冷。

等她手忙脚乱地把围巾从脸上扯下来、重新整理好时，姑父已经走到前面，正和地接导游确认着下山的路线。他深灰色的冲锋衣背影，在耀眼的白雪和苍茫的天空之间，渐渐缩小，仿佛要融进这片雄浑的雪山画卷之中。

林晚歌望着姑父那不再挺拔、甚至有些倔强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深深吸了一口稀薄而冰凉的空气，强行压下眼眶里莫名涌上的酸涩热意，加快脚步，跟上了家人们的步伐。

自小便是姑姑、姑父待自己如亲女，她又何尝不想真正成为他们的女儿……

沿着蜿蜒的木质栈道继续向上，海拔似乎还在悄然攀升，每一步都需要调动更多的力气，呼吸也变得更为粗重。林晚歌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沉重而有力，仿佛在与这座古老雪山的脉搏同频共振。

走在她身边的表姐林明薇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波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无声的支撑，像一股暖流，悄然汇入她被风雪包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