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马车驶入渌水庄时，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沉重的、无形的枷锁。

年仅十四岁的顾晚绾被云翠和两个顾家带来的婆子几乎是架着胳膊“搀扶”着，弄上了马车。她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裙里，更显得孱弱不堪。她依旧完美扮演着那个痴傻呆滞、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疯女，口水沿着歪斜的嘴角流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一双本该清澈灵动的杏眼，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浑浊。

马车驶离别院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车厢上——有别院管事如释重负的，有护卫冷漠审视的，或许还有暗处某些人最后确认的视线。她放在袖中的小手微微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车轮碾过官道的石板路，周围的景致逐渐变得熟悉，那种被时刻监视的窒息感才似乎淡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令人心烦意乱的、属于顾家的压抑氛围。

回到顾府，没有欢迎，只有一种刻意维持的、死寂的平静和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回避。她才十四岁，本该是府中备受宠爱、渐渐开始议亲的嫡小姐，如今却像个不祥之物，被悄无声息地抬回了前世出嫁时住过的“揽月阁”。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甚至被精心打扫布置过，陈设比记忆中更精致奢华了些，像是急于掩盖什么。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伺候的丫鬟婆子多了许多生面孔，一个个低眉顺眼，动作轻柔得过分，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和疏离，仿佛她是什么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小兽。

林氏红着眼圈守在房里，一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冲上来想抱她：“我的绾绾……我苦命的儿啊……回家了，回家了就好……”

顾晚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猛地挥开林氏的手，眼神惊恐地瞪着对方，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迅速蜷缩到床榻最里侧，抓起锦被把自己蒙头盖住，不住地发抖。

林氏的手僵在半空，眼泪落得更凶，却不敢再靠近，只哽咽着反复念叨：“别怕别怕，娘不碰你……回家了，娘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把你治好……”

治好？顾晚绾在被子底下冷笑。怎么治？灌下更多汤药，然后呢？让她“好”起来，再为家族谋取别的利益吗？她才十四岁，她的人生绝不能再被这样摆布！

父亲顾知远来看过一次，站在门口，远远望了一眼窝在榻上、抓着自己头发喃喃自语的女儿。看着那张与亡母有几分相似、却写满痴傻疯癫的稚嫩脸庞，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最终什么也没说，眼底掠过深深的失望和一抹难以察觉的厌弃，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那眼神，比在渌水庄时那些下人的目光更让顾晚绾心寒。

她知道，回家并非解脱。这只是换了一个更熟悉、也更令人窒息的牢笼。皇帝的眼线或许少了，但顾家的、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的眼睛，只会更多。林氏那沉重而盲目的母爱，反而可能成为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她必须尽快行动。

深夜，万籁俱寂。

顾晚绾确认了守夜的丫鬟在外间睡熟后，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十四岁少女的身体尚且单薄，但眼底的光芒却冷冽如冰。

【启动‘浮光掠影’（剩余时效：3时辰）。】她意念微动。

那种能细微控制肌肉和气息的感觉再次涌现。她需要利用这宝贵的技能时间，做更多事。

【兑换‘初级环境详细扫描’（消耗积分：15）。】她咬牙道。积分瞬间缩水到13，但值得。

【兑换成功。开始扫描……】【揽月阁：明哨两名（院门），暗哨一名（东南角屋顶）。巡逻频率：一刻钟一次。】【顾府整体：护卫密度中等，重点看守区域：书房、库房。西侧角门附近监控最弱，夜间值守仅一人，且常有打盹。】【周边环境：顾府后巷连通平民区，鱼龙混杂，易于隐藏。但夜间有宵禁，坊门关闭。】

信息涌入脑海。顾晚绾迅速消化着。角门！那是关键！

但如何过去？揽月阁位于顾府内宅深处，到西侧角门要穿过大半个府邸，沿途难免遇到巡夜的家丁。她一个十四岁的“疯女”，即便有技能辅助，体能和速度也是短板。

【推荐兑换‘存在感弱化’（初级，时效一炷香，消耗积分：20）。】系统提示。

“积分不够。”顾晚绾冷静地回应。而且时效太短，风险太高。

她需要更稳妥的办法。

目光落在房间内的陈设上。衣柜里还有她旧时的衣裳，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她悄无声息地翻找起来，终于在一堆旧衣里，找到一件颜色暗沉、不甚起眼的粗布丫鬟服饰，尺寸比她现在的身子略大些，但勉强能穿。这大概是以前哪个丫鬟放错了地方的。

一个计划雏形在她脑中逐渐形成。

接下来的几日，顾晚绾的“病情”依旧反复。她时而安静，时而吵闹，但更多的时候，是抱着膝盖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没人知道，在那呆滞的目光下，她正通过每一次被允许在院子里“放风”的短暂时间，仔细观察着路径、护卫换岗的间隙、丫鬟婆子们交谈的习惯。她甚至“无意间”打翻了一个丫鬟捧着的点心盘子，然后痴傻地蹲在地上，去捡那些沾了灰的糕点，趁机将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踢到了廊柱的阴影里——那是她计算好的、一个巡夜家丁视觉的死角。

她在为夜间的行动，一点点铺路。

林氏见她似乎“安静”了些，愈发心疼，变着法地给她送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请来了据说能“安魂”的老尼姑来念经。

顾晚绾通通“接收”，然后或打翻，或撕烂，或毫无反应。

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她需要的是机会，一个能让她合理靠近西侧角门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林氏娘家派人送来了一些时新绸缎和补品。林氏想着女儿整日穿着旧衣，便挑了两匹颜色鲜亮柔软的料子，亲自带着丫鬟送到揽月阁，想哄女儿开心。

“绾绾你看，这料子多好看，娘给你做新衣裳好不好？”林氏拿着缎子在顾晚绾比划。

顾晚绾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林氏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着：“等你身子好些了，穿这海棠红的出去走走，气色一定能衬得好些……唉，西角门那边近日新开了家绣庄，听说手艺极好，下次娘带你去看看……”

西角门！

顾晚绾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麻木。

林氏絮叨了一会儿，见女儿还是老样子，只得失望地放下料子，嘱咐丫鬟收好，又陪着坐了一会儿，才黯然离去。

顾晚绾的目光，却似无意地，在那匹海棠红的缎子上停留了一瞬。

夜，深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顾晚绾再次悄无声息地起身。

【‘浮光掠影’激活。】她迅速换上了那套偷藏起来的粗布丫鬟衣服，宽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显瘦小不起眼。将长发简单挽成丫鬟常见的双髻，用暗色的布条包住。甚至用意念控制面部肌肉，让眉眼稍稍下垂，看起来更普通怯懦，完全掩盖了原本渐渐显露的绝色。

她走到门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守夜的丫鬟呼吸平稳，已经睡熟。

她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如同游鱼般滑了出去，又反手将门轻轻带好。

夜风微凉。她贴着廊下的阴影，根据白日观察和系统扫描的路线，快速而安静地移动着。小小的身子尽可能地缩在黑暗中。【左前方十步，巡夜家丁即将经过，建议暂停。】系统适时提示。

顾晚绾立刻缩进一丛茂密的芭蕉树后，屏住呼吸，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剧烈跳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灯笼的光晕扫过她藏身之处前方，又渐渐远去。

她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

终于，西侧角门那盏昏暗的灯笼就在不远处。果然只有一个老苍头靠在门房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如何出去？强行开门动静太大。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几个空箩筐上。

【计算最佳路径：借助箩筐遮挡，从老苍头视觉盲区快速通过，需在五息内完成。】系统快速给出方案。

顾晚绾深吸一口气，看准老苍头又一次低头打盹的瞬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窜出，利用箩筐遮挡身形，飞快地掠到门边。

门是从里面闩着的。

她踮起脚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门闩，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老苍头的脑袋动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晚绾浑身紧绷，一动不动，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好在老苍头只是咂咂嘴，又睡熟了。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拉开门缝，侧身挤了出去，然后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并未完全闩死。

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她成功了！她出来了！

但此刻并非庆祝之时。宵禁的街道空无一人，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孤身一人，身着丫鬟服饰，深夜流落在外，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她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身，等待天明坊门开启！

【右转，前行五十米，有一废弃柴房，可暂避。】系统指引道。

顾晚绾毫不迟疑，拉起过长的裤脚，立刻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的阴影里。

而顾府揽月阁内，守夜的丫鬟翻了个身，嘟囔着梦话，对发生在咫尺的逃离，毫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