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外文化节的海报贴出那天，H 大的梧桐道上飘着细碎的金黄落叶。Nurlan 背着书包路过公告栏时，被人群里的喧闹声吸引 —— 几个留学生正围着一张色彩鲜艳的海报讨论，其中 “中文朗诵比赛” 五个加粗的宋体字，像颗小石子，轻轻砸进了他心里。

他挤在人群后，踮着脚仰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 “生活常用语卡片”。卡片边缘早已被反复触摸得发毛，边角卷成了柔和的弧度，却依旧被他小心地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像是揣着一份隐秘的底气。这段时间跟着常晞学中文，他虽能磕磕绊绊说些日常对话，可一想到要站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中文朗诵，心脏就忍不住发紧。

“在看比赛规则吗？”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秋日阳光的暖意。Nurlan 猛地回头，撞进常晞含笑的眼睛里。她手里抱着一叠粉色的报名表，发梢别着一片不小心沾上的梧桐叶，看到 Nurlan 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要不要试试报名？”

Nurlan 的第一反应是摇头，喉结动了动，刚要说出 “我不行”，目光却落在常晞的指尖上 —— 她正轻轻点着海报上 “自选篇目” 的字样，眼神里满是鼓励，像在说 “我相信你”。到了嘴边的拒绝突然卡住，他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小声说：“我…… 我中文不好，会忘词的，还会读错音。”

常晞闻言，慢慢蹲下身，和他平视。秋日的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她指着海报上的示例篇目，语气轻柔却坚定：“不用选难的，就选一段你有感觉的话。比如写风景的，写家乡的，只要是你心里能想到画面的文字，读出来就会有力量。”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拍了拍 Nurlan 的胳膊，“我可以陪你练，要是忘词了，你就看我，我给你提示，好不好？”

那声 “好不好” 像颗定心丸，让 Nurlan 乱跳的心渐渐稳了下来。他看着常晞眼里的光，想起每次去办公室补课时，她用彩色粉笔标拼音、耐心纠正他发音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报名后，Nurlan 在图书馆泡了一下午，终于从常晞推荐的中文短篇集里，挑中了一段描写草原的文字。文中 “蓝天像被洗过的蓝绸子”“青草没过脚踝，风里裹着野花的香味”“牛羊低着头，尾巴轻轻扫过草叶” 的句子，让他瞬间想起家乡阿拉木图的牧场 ——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妈妈煮奶茶时飘出的香气，是爸爸骑马时扬起的尘土。他把短文复印下来，用铅笔在不认识的字旁边标上拼音，又在描写草原的句子下画了波浪线，像在纸上种下一片小小的草原。

从那天起，102 办公室的傍晚，总多了一道认真的身影。每天放学后，Nurlan 都会抱着短文稿准时出现，常晞则会提前泡好一杯热奶茶放在桌上 —— 她特意问过 Nurlan 家乡的奶茶口味，少放了糖，多了点奶味，刚好合他的胃口。

“‘辽阔’的‘辽’是第二声，liáo，不是第一声哦。” 常晞拿着红色的马克笔，在 “辽” 字旁边标上声调，又张开手比划，“你想，草原那么大，声音要拉得长一点，像风穿过草原一样。” 她边说边示范，“辽 —— 阔的草原”，声音温柔又有画面感。Nurlan 跟着读，刚开始声调总拐错，常晞就没急着纠正，而是拿出手机，找出哈萨克斯坦草原的视频给他看：“你看，这是你家乡的草原，读的时候想着这个画面，声音自然就顺了。”

Nurlan 盯着视频里熟悉的景色，眼眶微微发热。他跟着视频里的风声节奏，再读 “风从草原上吹过” 时，竟真的找到了常晞说的 “感觉”。有时练到天黑，办公室的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常晞会帮他把读得好的句子画个小星星，说 “这个星星代表‘草原之星’，攒够三颗，就能去比赛啦”。

可到了彩排那天，站在礼堂舞台上的 Nurlan，还是慌了神。聚光灯像两束灼热的光，牢牢地打在他身上，台下坐满了穿着各色衣服的老师和同学，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虫子，钻进他的耳朵里。他攥着短文稿的手开始发抖，稿纸边缘被汗浸湿，原本烂熟于心的句子突然变得陌生。

“风从…… 从……”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台下的议论声似乎更响了，他的耳朵瞬间红透，指尖发白，只想立刻冲下台去。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台下传来：“Nurlan，别紧张，看着我。”

Nurlan 猛地抬眼，看见常晞站在第一排的过道上，手里拿着他的短文稿，正对着他轻轻对口型：“风从草原上吹过。” 她没有大声喊，可眼神却格外坚定，像黑夜里的星光，稳稳地落在他身上。那一刻，Nurlan 仿佛听见了家乡草原的风声，他深吸一口气，跟着常晞的口型，慢慢吐出那句卡住的话：“风从草原上吹过，带着青草的香味……”

后面的句子像是被解开了枷锁，顺着舌尖自然地流淌出来。虽然偶尔还有发音不准的地方，可他不再发抖，甚至能在读到 “牛羊低着头” 时，想起家里的牧场。彩排结束后，Nurlan 攥着稿纸跑下台，手心全是汗，愧疚地看着常晞：“常老师，我是不是很差劲？刚才都忘词了。”

常晞却递给他

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盖已经帮他拧开了。她笑着摇头，眼里满是欣慰：“第

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能读完整段就已经很棒了。你知道吗？你刚才读到草原的时候，我好像真的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她顿了顿，伸手帮 Nurlan 拂去肩上的灰尘，“明天比赛，你就当台下只有我一个人，像平时在办公室练习那样就好。我会坐在第

一排，你随时都能看到我。”

比赛当天，Nurlan 站在后台，心脏 “咚咚” 地跳着，像要撞开胸腔。他反复摸着口袋里的常用语卡片，冰凉的卡片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临上场前，常晞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哈萨克斯坦国旗徽章 —— 是她特意托留学生朋友帮忙找的。“别在衣服上吧，” 常晞帮他把徽章别在衬衫领口，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带着家乡的味道，就不会怕了。”

轮到 Nurlan 上场时，聚光灯再次亮起。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台下的人群，直接落在第一排的常晞身上。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他的短文稿，正对着他微笑，像在说 “我在呢”。Nurlan 握紧拳头，慢慢开口：“风从草原上吹过，带着青草的香味。蓝天像被洗过的蓝绸子，挂在头顶上，连一丝云都没有……”

这

一次，他没有忘词。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很清晰，每

一个字都带着对家乡的思念，也带着这段时间努力的痕迹。当读到最后

一句 “我爱着这片土地，就像爱着我心里的光” 时，他下意识地看向常晞，正好撞见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台下的掌声突然响了起来，不算特别热烈，却很真诚。Nurlan 鞠躬下台，脚步有些发飘，第一时间冲向常晞。常晞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擦汗吧，你刚才读得真好，我都想起你说的阿拉木图草原了。”

那天晚上，Nurlan 躺在床上，摸着领口的国旗徽章，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常用语卡片，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他忽然明白，自己坚持参加比赛，不是为了赢得什么名次，而是想让常晞看到 —— 看到那个曾经连 “谢谢” 都说不标准的少年，在她的帮助下，慢慢变得勇敢，慢慢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而常晞回到家，坐在书桌前，翻开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在 “Nurlan” 的名字后面，她画了一颗大大的星星，旁边写着：“今天在文化节上，他把草原的风读进了我心里。他真的很勇敢，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勇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笔记本上，温柔地裹住那些文字。她不知道，这场文化节上的勇气，会像一颗种子，在少年心里生根发芽，让他在后来的五年里，一次次朝着有她的方向，坚定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