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

休整期并没有持续太久。新的工作很快找上门来——一个备受瞩目的电影项目向檀健次发出了试镜邀请，饰演一位内心复杂、经历坎坷的艺术家。这对他的演艺事业而言，是一个极具挑战性也极具吸引力的机会。

整个工作室迅速进入战备状态。研究剧本、分析人物、试装、试镜排练……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专注。

颜夕的工作也随之调整。虽然电影视觉主要由剧组的美术团队负责，但工作室需要为这次试镜准备大量的辅助材料：根据剧本描述和人物小传，绘制关键场景的氛围图、角色情绪板，甚至为几个重要的独角戏片段设计简单的分镜脚本，以帮助檀健次更好地理解和进入角色。

这要求颜夕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入地研读剧本，揣摩人物的内心世界。她不再是单纯的设计师，更像是一个短暂的“编外”剧本顾问和美术指导。

她沉浸在故事里，被那个挣扎、痛苦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艺术家角色深深吸引。她画的氛围图不再是绚丽的舞台，而是昏暗的画室、斑驳的墙壁、倾洒的颜料和那些充满了扭曲美感的画作。

一次，檀健次需要和她讨论他最喜欢的一场戏——角色在崩溃边缘于画布上疯狂作画的独角戏。这场戏对演员的情绪爆发力和肢体控制要求极高，也需要极强的视觉想象力。

讨论安排在晚上，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白板上贴满了颜夕画的气氛图，桌上摊开着剧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檀健次显然已经反复钻研过这场戏，他的眼睛里布着一些血丝，但眼神异常明亮，充满了沉浸其中的创作激情。

“这里，”他指着剧本上的一段文字，语气急切，“他拿起的不是画笔，是刮刀，甚至是直接用手！颜料不是涂上去的，是砸上去、抹上去的！那种……失控的、破坏性的力量感，我觉得光靠表演可能还不够，需要镜头和光影的极致配合才能完全传达出来。”

他说着，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动作，身体微微紧绷，仿佛已经进入了那个状态。

颜夕完全能跟上他的思路，她迅速翻出几张对应的氛围图：“我明白。所以我设想这里的镜头运动是 handheld（手持），晃动，急促。光影要强烈对比，比如只打一道顶光，把他和画布笼罩在一起，周围全是黑暗，突出那种窒息感和聚焦感。颜料飞溅的轨迹，可以用高速摄影来捕捉……”

她一边说，一边用笔在分镜稿上快速勾勒出机位和光影的示意图。

檀健次紧紧盯着她的笔尖，眼神越来越亮，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对！就是这样！还有这里，他最后瘫倒的时候，镜头要拉远，看到整个一片狼藉的画室，看到他蜷缩在那些疯狂的色彩中间，像一件被他自己摧毁又重塑的作品……”

他的描述充满了画面感和情绪张力，甚至带着一种痛苦的美感。

颜夕被他的情绪完全感染，手下画得更快：“嗯！然后光慢慢暗下去，最后可能只停留在他沾满颜料的手特写上，手指微微颤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思维高速碰撞，完全沉浸在创作的狂热氛围里。距离不知不觉拉近，白板笔和剧本散落一旁都无人顾及。

直到某一个瞬间，两人同时因为一个绝妙的想法而兴奋地抬起头，想要表达——

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距离太近了。

近到颜夕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缩影，能数清他因为疲惫而垂下的长长睫毛，能感受到他因为激动而略微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工作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和彼此之间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砰通。砰通。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或者，是两个人的。

檀健次的眼睛依旧很亮，但那光芒从创作的兴奋，逐渐转变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一丝愕然和探究的专注。他的视线微微下移，掠过她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秒。

仅仅一秒。

颜夕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失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

檀健次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动作有些突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声响打破了魔咒。

他迅速移开视线，抬手掩饰性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变得有些低哑：“……抱歉，我有点太投入了。”

颜夕也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桌面上根本不乱的纸张，声音细微发颤：“没……没事。刚才那个想法很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稠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尴尬和沉默。刚才那种灵感迸发、默契无间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躁动的张力。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檀健次率先恢复镇定，但语气依旧有些不自然，“这些想法很好，我会再消化一下。辛苦了。”

“好……好的。”颜夕不敢抬头看他。

他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剧本和水杯，几乎是有些匆忙地离开了工作室，连往常那句“明天见”都忘了说。

门被轻轻关上。

颜夕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手心里全是汗，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巨大的回响。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目光灼人的温度。

刚才那一瞬间……他到底在看什么？

而她，又为什么会心跳得如此厉害？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预感攫住了她。

那条她和他都小心翼翼维护了许久的界限，似乎在那个过于靠近的、充满创作激情的夜晚，被悄无声息地烫出了一个细微的洞。

有陌生的、汹涌的东西，正试图从那洞里钻进来。

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