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工作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仿佛有一座暗流涌动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檀健次和颜夕都变得更加“谨慎”了。他们几乎避免了所有不必要的单独相处，交流完全依靠邮件和工作软件，连眼神接触都锐减到近乎没有。仿佛只要不对视，那些失控的情绪就能被重新锁回潘多拉魔盒。

但这种刻意的回避，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它昭示着有些事情已经不同，有些东西已经无法回到过去。

小方第一个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古怪的氛围。他看看大部分时间紧闭着办公室门的老板，又看看那个总是埋首工作、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显示器后面的颜夕，摸着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天下午，小方蹭到颜夕工位旁，假装随意地闲聊。

“小颜，最近和老板咋回事？感觉你们俩怪怪的。”他压低声音，单刀直入。

颜夕心里一惊，表面却强装镇定，眼睛没离开屏幕：“有吗？可能最近都在忙试镜准备，压力比较大吧。”

“是吗？”小方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可我咋觉得，老板最近好像特别……关心你？上次你感冒请了半天假，他私下问了我三次你好点没。刚才还问我，你最近是不是总加班，吃饭准不准时。”

颜夕敲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一股酸涩又微甜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私下在关心她？

“老板关心员工，不是很正常吗？”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淡无奇。

“关心是正常，”小方凑近了些，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但老板可从来没问过我吃饭准不准时。而且，你没发现吗？他现在都不怎么直接跟你说话了，啥事都让我传话。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懂不懂？”

颜夕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小方的话像一把钥匙，快要打开她拼命压抑的心门。

“你别瞎猜了，”她有些慌乱地打断他，“赶紧忙你的去。”

小方撇撇嘴，正要再说什么，檀健次办公室的门开了。

两人立刻噤声。

檀健次走出来，手里拿着车钥匙，看起来是要外出。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颜夕的工位，看到她和小方凑在一起说话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暗。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向门口，语气平淡地交代小方：“我出去见个导演，晚点直接回家。有事电话。”

“好的老板。”小方连忙应道。

檀健次点了点头，目光最终还是没有落到颜夕身上，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后，小方冲颜夕做了个鬼脸：“看吧，绝对有问题。”

颜夕没有理会他，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下班时间到了，颜夕因为要等一个最终确认的邮件，依旧留在办公室。天色渐暗，她懒得开大灯，只亮着桌上一盏台灯，在昏黄的光线下工作。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她拿起来一看，呼吸猛地一滞。

发信人：檀健次。

他不是应该在和导演谈事情吗？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信息。

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别总是加班，记得吃饭。」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甚至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那么的生硬，又那么的……小心翼翼。

仿佛在理智和情感的拉锯战中，后者终于艰难地占据了一瞬间的上风，让他冲动地发出了这条信息，却又在发出的下一秒就后悔了，所以连多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颜夕盯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台灯的光晕染在手机屏幕上，让那行字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烙进了她的心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欣喜、慌乱和不知所措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

他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刻意保持距离，一边又发出这样暧昧不清的关心？

她该怎么回复？公事公办地说“谢谢老板关心”？还是装作没看见？或者……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敲下了回复。同样简单，同样克制，同样试图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界限：

「邮件马上确认完就走。谢谢。」

她没有称呼他，也没有回应他“记得吃饭”的叮嘱。像一个笨拙的学徒，努力模仿着他那生硬的语气，试图将两人拉回“正常”的轨道。

信息发送成功。

屏幕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颜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行提示。

然而，“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了好几次，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他沉默了。

他大概和她一样，在冲动之后，陷入了无尽的懊悔和挣扎。那条试图靠近的细小触角，在碰到她同样坚硬的外壳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火山依旧在压抑着，没有喷发。

但那地底奔流的炽热岩浆，却因为这一次短暂而失败的试探，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未言之语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