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冷光从电梯口漫出,映照出记者徐知远的身影。他提着相机包,步伐略显疲惫,眼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斑驳的光。他一边低头翻看手机,一边朝那辆银灰色小轿车走去,全然未觉,暗处有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胡枫站在立柱阴影里,目光紧随。见他走近车辆,便整了整衣领,从另一侧不紧不慢地迎上去,像是偶然同路的陌生人。
“哎,徐老师?”他语气自然,带着一丝惊喜,“这么晚还在加班?”
徐记者一愣,抬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是……?”
“我是你们公司合伙人的助理,”胡枫笑了笑,语气轻松,“之前在拍摄现场见过几次,您不记得了?今天碰巧也来交稿。”
徐记者点点头,戒备稍松,但语气仍谨慎:“哦,原来是你。这么巧?”
“可不是嘛,”胡枫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跟在他身旁,“我车停得远,正愁没人聊天。您这是要走?”
“嗯,赶稿子,得回去剪素材。”徐知远拉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动作利落,却没察觉后座的阴影里,早已坐着一个人。
他系上安全带,正要发动引擎,忽然感觉脖颈一凉——一条金属链条轻轻缠了上来,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响起。
他浑身一僵。
那是一把崭新的自行车锁,银灰色的锁身还带着出厂的光泽,此刻正牢牢套在他的脖子上,另一端则被牢牢固定在座椅头枕的金属支架上,链条紧紧绷直,像一条冰冷的蛇。
他猛地一挣,锁链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却纹丝不动。
“谁?!”他声音陡然拔高,惊惧地扭头,从车内后视镜中,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后座的人。“陈警官?”
她穿着风衣,面容平静,眼神却像刀锋般锐利。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一场迟到了很久的对峙。
“陈仪?!”徐记者声音发颤,“你……你在干什么?这是绑架!”
“不是绑架。”她声音低而稳,像深夜的潮水,“是谈判。”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
胡枫坐了进来,顺手关上门,动作从容。他转过头,看着张伟,微微一笑:“徐老师,我们是一伙的。”
徐记者瞳孔骤缩,呼吸急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一个在后座用锁链锁住他,一个在副驾堵住退路。他这才明白,从电梯口的“偶遇”,到此刻的围困,全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你们……你们疯了?!”他声音发抖,手本能地去扯锁链,却只换来金属更深的勒痕,“这是违法的!我可以报警!”
“您可以。但我就是警察”西西前倾身子,声音依旧平静,“但您不会。因为您知道,我想要的,只是那支被删减的原始视频——关于司警局那天,您拍下的真实画面。”
徐记者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盯着她:“那视频……早就被主编下令删除了……我……我没有保留……”
“撒谎。”西西从包里抽出一张U盘,轻轻插进车载音响接口,按下播放键。
一段音频响起——是张伟的声音,正在低声对同事说:“原始素材我备份了,藏在私人硬盘,主编不知道……这视频一旦流出,会出大事。”
车内一片死寂。
徐记者额角渗出冷汗,手指微微发抖:“你……你偷录?”
“不是偷录,是您自己说的。”西西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动摇,“在茶水间,您以为没人听见。现在监控可以录音的。”
胡枫侧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敬佩。他轻声开口:“徐老师,我们不想伤您。只要你乖乖配合。”
徐记者喘着粗气,靠在座椅上,眼神挣扎。他看着后视镜里林晚的脸,又看看副驾上陈默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终于明白——这不是冲动,不是疯狂,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觉醒。
“你们……”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们是一伙的……从一开始,就是。”
西西轻轻点头:“是。我们是一伙的。”
车外,地库灯光依旧冷清。车内,锁链无声,却锁住了一个人的逃避,也撬开了另一段被封存的真相。
那把自行车锁依旧冰冷地缠绕在记者张伟的脖颈与座椅之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审判。车内寂静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西西前倾身子,目光透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他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上。她缓缓开口,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柔和,像一场风暴过后的潮水退去,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歉意。
“徐老师,抱歉……前几天生病了,一直没能来接你。”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像雨滴落在静止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徐记者一怔,瞳孔微缩,仿佛没听清。他转过头,从后视镜里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真诚。
“不能来接你,是我不守信。”她继续说着,指尖轻轻抚过锁链,动作轻得像在触摸一段旧记忆,“但我现在好了。烧退了,嗓子也清了,终于能亲自来,兑现我说过的话了。”
车内一片死寂。
胡枫侧头看她,眼神微动。他忽然明白——她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施压。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那场“病”,或许是身体的虚弱,但更多是内心的挣扎与煎熬。她曾犹豫过,退缩过,甚至病倒过。可她终究站了起来。
徐记者的呼吸渐渐平复,手指不再剧烈颤抖。他盯着后视镜里的她,声音沙哑:“你……你说过什么话?”
“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选择沉默,我会亲自来找你。”西西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坚定,“我说过——如果真相被删减,被掩埋,我会把它,一帧一帧,亲手挖出来。毕竟这是关乎我的利益。”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冬日里第一缕微光:“现在,我来了。不是以受害者的身份,也不是以举报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的身份。”
她从包里取出那支U盘,轻轻放在中控台上,金属表面映着车内微弱的光。
“原始视频,你备份了。我知道你不敢发,怕丢工作,怕惹麻烦。但徐老师……”她轻声说,“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徐记者望着那支U盘,又看看她,眼神终于从惊惧转为动摇,再转为某种复杂的动容。他缓缓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低声道:“……要是我不答应你呢?”
车内,沉默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锁链与呼吸的微响。
西西望着后视镜中徐记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出乎意料地缓了下来,像春雪初融,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体谅。
“没关系,”她缓缓开口,声音轻而稳,像在安抚一个疲惫的旧友,“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徐记者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没听清这句从压迫的沉默中突然流出的宽宥。
“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她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如深潭,“好好想想。”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带讥讽,也不带胁迫,只是纯粹的尊重:“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号码你有。”
说完,她不再多言,伸手轻轻解开那把缠绕在张伟脖颈上的自行车锁。金属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链条松脱,从他颈间滑落,像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也像放开了某种长久的执念。
接着,她抬眼,向副驾驶的胡枫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沉静而坚定,像一道无声的指令:撤退。
胡枫会意,没有多言,只是轻轻推开车门,动作利落却克制。他下车后,顺手将车门轻轻带上,仿佛怕惊扰了车内那一片骤然松弛的空气。
西西最后看了徐记者一眼,目光中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施压者的冷漠,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别让我等太久。”
她推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下摆轻轻摆动,背影在地库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像一道走向光明的影子。
胡枫站在车旁,默默等她。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库中回响,不急不缓,像在等待时间给出答案。
车里,徐记者仍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抚着脖颈上被锁链勒出的淡淡红痕,一手握着那支静静躺在中控台上的U盘。他望着后视镜——那把自行车锁已被西西带走,只留下一个空荡的锁扣,像一道未愈的伤疤,也像一个被打开的缺口。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