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酒液在杯中晃荡，映出她眼中渐渐模糊的光影。熙旺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失焦的眼神，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她又要抬起的酒杯，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疼惜：
“你别这么喝了……吃点饭，先垫垫肚子。”
她却像是没听见，轻轻拨开他的手，又倒了一杯，指尖微颤，酒液洒了些在桌面上，像泪痕。她仰头饮尽，喉头滚动，仿佛那不是酒，而是她积压了一生的苦水。她笑了，笑得凄凉，声音沙哑：
“你们知道吗？在那个家，我就像块夹心饼干——爹不疼，娘不爱，三个姐姐也嫌弃我，觉得我抢了她们的饭、她们的衣、她们的命。我是家里所有人的出气筒，谁不高兴，谁就能揍我一顿，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证据。”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虚空，仿佛又看见那个瘦小的女孩在院子里被推搡、被咒骂、被追打。她轻声说：
“小时候挨打挨怕了，我就练出来个本事——我只要一进门，就能嗅出谁今天不高兴。不用等他们抄家伙，我就跑。刚开始，我妈撵上来就是一顿打，棍子砸在背上，全村人都看着，没人拦，也没人劝，只当是‘家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更显沉重：“后来……我跑得快了，全家都追不上。我一口气能跑十几里地，穿过田埂、翻过山梁、踩着露水和荆棘，一直跑到喘不过气。你们现在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跑得这么快？为什么咱们比赛，我能拿第一名？”
她抬眼，目光扫过他们，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却比哭更让人心碎：
“你们跑的是训练，我跑的……是命。”
她又喝了一杯，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不再掩饰，任由情绪如潮水般涌出：
“我见到你们的时候，是七岁。那时候，我已经上了一年学了。可只要一提‘上学’两个字，家里就像要爆发世界大战，主题永远是我——‘为什么还要供她读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了换点彩礼’。”
她声音颤抖：“每次都是爷爷偷偷塞给我几毛钱，让我去交学费。他们想把我卖了，给人当童养媳。我听见他们商量，说‘这丫头不值钱，能换口粮就行’……我听见了，我就一直跑，一直跑。”
她闭上眼，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黄昏的土路上拼命奔逃，身后是叫骂和脚步声。
“我记得，我跑出了村子，跑到了一个山洞，又冷又饿，缩在角落里发抖。是干爹找到我，把我带了回来。后来……我被送进了孤儿院。再后来，你们来了，说要带我走，说要给我一个家。”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熙旺他们，泪水无声地淌落：
“可我害怕。我怕你们也会打我，怕你们只是骗我离开，最后再把我送回去。所以那天，我躲起来了——我藏进了洗衣房的衣柜里，缩在一堆旧衣服中间，大气都不敢出。我不想让你们找到我，我不想再被送回去……我宁愿在柜子里饿死，也不想去那个家。”
说到这儿，她终于哭出声来，不是嚎啕，而是压抑了十几年的呜咽，像风穿过荒废的老屋，低沉而破碎。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的小辛，轻轻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笨拙却温柔。他的眼睛红了，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梦：
“……我们不会打你。我们……是来救你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不是夹心饼干，你是我的姐姐。我护着你。”
西西，猛地一怔，随即，她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肩膀微微颤抖，低头靠在小辛的肩上，像一棵终于找到土壤的树，缓缓地、轻轻地，卸下了千斤重担。
熙旺也站起身，一手搭在小辛肩上，一手轻轻拍了拍西西的背，声音低沉而坚定：
“从你踏进这个家门的那天起，你就不是谁的出气筒，不是谁的累赘。你是西安，是我们家的人。从前的命，你跑出来了。以后的路，我们陪你一起走。”
窗外，夜色如墨，可屋内，灯火通明，酒香未散，泪痕未干，而一种比血更浓的东西，正在这个家里，悄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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