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纳哥篇

次日清晨，摩纳哥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海雾，西西便已来到邱悦家楼下。她刻意选了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装扮：深灰色外套搭配素色长裙，发梢随意垂落，褪去了夜店里的清冷锐利，倒像是位晨起散步的邻家女孩。早点摊前，邱悦正捧着豆浆和包子，马尾辫随转身动作轻晃，鬓角一缕碎发被晨风吹得微乱。西西佯装不经意地走近，目光扫过她手中热气腾腾的早餐，刚开口要一份同样的套餐，邱悦却忽然踉跄一步——

“小心！”西西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却不妨邱悦手中的豆浆杯脱手，滚烫的液体泼溅在她裙摆上，褐色污渍如藤蔓般迅速蔓延。邱悦的脸霎时白了，她慌忙掏出纸巾擦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赔你衣服，不，我带你去我家处理，我家有洗衣机！”她语无伦次地拽着西西的衣袖，指尖因慌乱微微发颤。

西西垂眸瞥见邱悦运动鞋下绊住她脚踝的石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轻拍邱悦的手背安抚：“没关系，只是裙子脏了，我自己处理就好。”邱悦却执意摇头，眸中泛起执拗的歉意：“不行，是我弄的，我必须负责！”见她态度强硬，西西顺势应允：“那……麻烦你了。”她刻意将“麻烦”二字说得轻缓，仿佛只是邻里间再寻常不过的互助。

两人往邱悦家走去，晨雾在楼宇间流转，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邱悦忽然转头，眉间蹙着疑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是不是在我常去的夜店里？”西西脚步微滞，旋即轻笑：“可能吧，我朋友喜欢去玩，我偶尔陪他。”邱悦的睫毛轻颤，似在回忆：“你朋友……是常穿黑衬衫、总在卡座角落的那个吗？”西西心中一凛，面上却仍从容：“我不太注意这些，只是去坐坐。”邱悦“哦”了一声，笑容绽开：“我叫邱悦，你叫我悦悦就好。你呢？”晨光掠过她眼角的细纹，那抹笑却亮得晃眼。

“江雪晴，”西西报出伪造的名字，嗓音裹着晨风特有的清冽，“你叫我阿晴就可以。”邱悦点头，步伐却忽然加快，仿佛在急于用家常话题掩盖方才的试探：“我家就在前面，洗衣机在阳台，我调水温给你……对了，你喝豆浆吗？我多买了一份。”她絮絮说着，却未察觉身后西西始终与她保持半步距离，目光如探针般掠过她攥紧早餐袋的指尖、发梢残留的夜店香水味，以及眼底尚未褪尽的警惕。

这座宏伟的大别墅巍然矗立于绿树掩映之中，欧式古典风格的建筑气派非凡，高耸的穹顶与雕花立柱尽显匠心独运。乳白色的外墙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宛如宫殿般庄严典雅。宽阔的露台延伸而出，俯瞰着精心打理的私家花园，四季花开不败，喷泉轻漾，与碧波荡漾的恒温泳池相映成趣。整栋建筑拥有数十扇落地窗，采光极佳，室内光影交错，隐约可见挑高客厅中的水晶吊灯与大理石地面交相辉映。地下酒窖、家庭影院、健身房、图书室一应俱全，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极致的奢华与品位。夜幕降临时，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棂间透出，与庭院中的景观灯带交相辉映，宛如童话中的城堡，静谧中透着尊贵与温暖，令人不禁心生向往。

西西跟着邱悦穿过长长的私家车道，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法式园林，喷泉在暮色中轻轻喷涌，水珠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别墅巍然矗立在眼前，米白色的石砌外墙爬满了岁月斑驳的藤蔓，却更添几分沉静的贵气。高耸的拱形门廊下，青铜吊灯静静悬挂，仿佛在等待归人。西西踩着大理石台阶走进大厅，脚底传来清脆的回响，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上，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如星河倾泻，每一颗水晶都折射着柔和的光，映照在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宛如踏足梦境。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从旋转楼梯上雕花的铁艺扶手，到墙上那幅尺寸惊人的油画——画中一对中年夫妇神情端严，目光深邃，仿佛正默默注视着这座空旷的宅邸。邱悦轻车熟路地走进洗衣房，不一会儿，捧着一叠叠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阳光与薰衣草清香的衣服走出来，轻轻递给西西。西西接过，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心头却泛起一丝异样——这衣服洗得如此细致，仿佛主人仍试图用某种秩序，对抗着这座大宅的寂静。

“来，坐这儿，陪我聊会儿天吧。”邱悦拍了拍身旁的丝绒沙发，自己则随意地蜷缩进软垫里，像一只终于卸下防备的猫。她眼神清亮，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西西依言坐下，环顾四周，水晶灯的光在她眼中摇曳，终于忍不住轻声感叹：“你家……真的好大啊。就你一个人住吗？你爸妈呢？”

邱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几边缘，闻言顿了顿，随即扬起一抹笑，那笑容像风掠过湖面，短暂却泛起涟漪：“我爸妈……都进监狱了。经济罪，洗钱，还有……一些我也不太清楚的案子。”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在他们出事前，把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转给了我，连房产也早早过户。他们说，至少让我活得下去。”

西西心头猛地一沉，呼吸都轻了几分：“啊？那……那你没想过回国吗？毕竟……那是你的家。”

“家？”邱悦轻笑一声，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那片渐次亮起灯光的花园，“那地方早不是家了。回去？我若回去，恐怕连站稳脚跟的机会都没有。媒体、调查、牵连……我要是踏进国门，下场只会跟他们一样——铁窗、审讯、无尽的等待。我宁愿留在这里，哪怕这座房子大得能听见回声，至少，我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

西西望着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可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怕吗？夜里静得连钟表走动的声音都像脚步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怕？”邱悦忽然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刀锋划过夜色，“我不怕。我胆子大得很。”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手指轻轻抚过玻璃上凝结的一层薄雾，“你知道吗？以前我爸妈在的时候，这屋里从不安静。佣人来回穿梭，电话响个不停，宴会、应酬、笑脸、谎言……那才叫可怕。现在虽然空，但安静得真实。我想什么时候开灯就开灯，想什么时候放音乐就放音乐，可以一整晚不说话，也可以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她转过身，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轮廓：“有时候，孤独不是负担，是选择。我选了这条路，就不再回头。这房子再大，也是我的王国——没有王座，却有自由。而我，宁愿做这空旷王国里唯一的主人，也不愿再当那金丝笼里的鸟。”

西西望着她，久久无言。水晶灯的光在她眼中轻轻晃动，仿佛也照进了自己心底那片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邱悦正倚着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玻璃上的雾气，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西西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对了，阿晴，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西西一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低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风：“我……是来还债的。我爸妈欠了高利贷，数额太大了，法院已经查封了老家的房子。我只能跑出来，一边躲债，一边想办法还。”她顿了顿，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邱悦面前，“你看，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招生信息，说是去国外读研可以申请助学金，还能打工，我……我想试试看有没有机会换个活法。”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可就算我一天打三份工，送外卖、做保洁、晚上还在便利店值夜班，挣的钱连利息都不够。债主天天打电话，威胁要找我亲戚……我……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哽咽，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所以你现在……打算卖血？”邱悦猛地皱眉，声音陡然提高，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卖血？那能挣几个钱？一次几百？还是一千？你身体受得了吗？你这是在拿命换钱！”

西西苦笑了一下，眼神空茫：“可我还能怎么办？我没学历，没人脉，在这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是借的。不卖血，难道等着他们把我爸妈的骨灰都拿去抵债吗？”

邱悦沉默了，她盯着西西看了很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你傻不傻？要挣钱，哪有靠卖血的。要快，就去夜店，会来事、会说话，一个晚上挣的，顶你干一个月。”

西西猛地摇头，声音坚定：“我不行……那种地方，我进不去。我不懂那些规矩，也不认识人，连语言都说不利索。我……我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你就更不能去卖血。”邱悦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定：“你跟着我。”她直视着西西的眼睛，眸光如炬，“我认识的人，遍布全球。富豪、投资人、艺术收藏家、游艇俱乐部的会员……他们需要的不是学历，是陪伴，是谈得来的人。你聪明，有气质，只要愿意，我带你入场。”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有力：“我不骗你，这路不干净，但比卖血强。比你一天打五份工却永远还不清债强。你跟着我，我护着你，至少不会让你被人骗、被人伤。钱，我们可以一起挣。但你得信我，也得信你自己，还有别的活法。”

邱悦见西西低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那张早已泛黄卷边的招生简章，仿佛那是她与命运之间最后的牵连。她站在落地窗前，月光如薄纱般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轮廓。她静静凝视着西西，忽然轻叹一声，那声音不似怜悯，倒像是一种近乎理解的共情。她缓步走来，在西西身旁的丝绒沙发上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阿晴，”她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耳畔，“你看你——眉眼这么清秀，鼻梁这么挺，皮肤像瓷一样，连眼下那颗小痣都显得格外灵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她微微倾身，指尖轻轻托起西西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要是稍微打扮一下，穿条剪裁贴身的小黑裙，踩一双高跟鞋，再画个烟熏淡妆……你往宴会厅中央一站，那些男人的目光，会像飞蛾扑火一样黏在你身上。”

她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里闪烁着某种笃定的光：“你放心，真的不难。有我在，没人敢动你，没人敢越界。我会挑最安全的局，最‘干净’的人。你只需要笑一笑，说几句话，陪他们喝杯香槟，跳支舞……钱就来了。比你一天打四份工、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强太多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温柔，几乎带着哄诱的意味：“你想想，你爸妈的债，几十万？上百万？也许只需要三五场，就能清掉。你不用再睡十平米的隔断房，不用再怕催债电话打到邻居那里，不用再看着父母在电话那头哭着求你回来……你可以重新开始，去读书，去旅行，去活成你真正想成为的样子。”

西西依旧低着头，睫毛微微颤动，像风中将熄的烛火。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仅存的道德锚点。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那种地方……我连语言都说不利索，怎么应付那些人？我怕……怕自己搞砸，怕被人欺负……”

“所以我说了——有我在。”邱悦语气陡然坚定，伸手握住西西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我不是把你推出去就不管的人。我会教你怎么说第一句话，怎么应对那些男人的试探，怎么在不越界的情况下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你不是商品，你是我的人。我邱悦带出来的人，没人敢轻贱。”

她微微仰头，目光投向客厅另一端那幅父母的油画，眼神短暂地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锐利的光：“我也是从你这一步走过来的。当初我爸妈倒台，我一个人流落在外，连饭都吃不上。是谁帮我？是那些‘有钱人’。他们给我钱，给我资源，给我庇护。代价？不过是一点时间，一点笑容。可正是这些‘一点’，让我活了下来，还住进了这栋房子，穿上了名牌，开上了跑车，再也没人敢对我指手画脚。”

她转过头，直视西西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你不是非要卖血，不是非得把自己逼到绝路。你有选择。而我，就是你的选择。”

她轻轻拍了拍西西的手背，语气又软了下来：“来，试试看。就当是……给自己一次机会。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西西终于抬起头，目光与邱悦相撞。那一刻，她看见的不只是一个富家千金，更是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披着华服却眼神锋利的幸存者。她看见了危险，也看见了希望；看见了诱惑，也看见了出路。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可能再也回不了头。可她也清楚，若不踏出去，她将永远困在债务的泥潭里，被现实一点点吞噬。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犹豫已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

“……好。”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寂静。水晶吊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命运的笔触，悄然为她画上了新的妆容。邱悦笑了，那笑容如夜色般深邃，她轻轻起身，走向楼梯，回头对西西伸出手：“走吧，明天我带你去挑衣服，去学怎么走路，怎么笑，怎么让整个房间为你安静下来。”

西西望着那只手，迟疑了一瞬，终究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西西心想鱼，终于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