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起我的装备包，觉得它出乎意料地沉。我的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红印，是刚刚门口撤离时红绳勒出来的。我摸了摸那条印，像摸着某种隐形的羁绊。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刚才那个岗亭的门框内侧，一点红漆下露出的“九”的尾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那个尾巴在动，像是从纸下面露出来的爬行痕迹。
回宿舍的路上灯又灭了一次，在我脚下刚好五步的时候亮起来。我想起第一道铃声里的十二步。我在心里数了一遍，没忍住又笑了笑。笑一半，走廊尽头的清洁推车“嘎吱”一声响，有一只手从黑布下面伸出来，迅速收回。黑布有一小片外面，像被什么湿的东西顶了一下。
我的心又拧了一下。然后我把门关上，背靠门，深呼吸。
我知道，接下来我需要更好的装备。但修一只手电就要48点。商店里桃木剑租金1999点，押金5000点，猎枪更不提。摸金符在玻璃柜里，标签上写着“已下架，敬请期待”。黑驴蹄子摆在一角，价格让我一时间忘了呼吸。
“310619。”广播在我头顶响起，像一只不会说“晚安”的鸟，“你有一条来自调度的留言：请明日八点准时到208号会议室，领取新任务。提醒：过往游戏经验属于第三类知识，使用时请注意个人防护。”
第三类知识。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词。我的嘴里还残着“祛晦剂-β”的甜。我朝外看一眼，那块黑斑似乎比刚才浅了一点，像水干了一层。
我躺到床上，连体服扎在腰间，护目镜挂在床头。我的手机——不，是工牌旁边那块“员工终端”黑屏，没有我熟悉的开机动画。我笑了笑，对着没有镜子的房间说了一句：
“我是你队友。”
没有回答。
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明天要去208号会议室。蜀道的第一段还算幸运。我的手还在抖，心还在跳，但我没有摔下去。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三条需要核对的清单：祛晦剂和旧能量饮料的差异；岗亭里那个“隐匿标记”的意义；食堂墙上被遮住的“九”。
很久以前我在直播里讲过：一条攻略真正好用的前提，是你知道它哪一刻会失效。现在我要学会的，是在它失效之前，先活下来。
我翻个身，把手放到胸前的工牌上，冰冷的塑料贴着我的皮肤，像一枚小小的、不问感情的勋章。310619。数字与我一同呼吸。
灯在这时终于稳定了，像是忘了该忽明忽暗。我在这样不太像安全的位置睡去，梦里有一条很长的山道和一个没有脸的人，他跟在我后头，轻轻地说：“我是你队友。”
我没有回头。只数了十二步。然后，我醒来。
208号会议室的门把手是温热的，好像刚被一只手长时间攥住。门漆起了细小的泡，摸上去像老伤口的结痂。我站在门外，工牌在胸口微微晃，呼吸正合着那个摇摆频率。无声地数到三，我推门。
会议室里只有一盏冷白灯，投影幕正放着一张白底黑字的PPT，标题：第三类知识个人防护指引。没有主持人，只有角落里一只矩形的扬声器，格栅干净得不像是用过。它的红色小灯亮着，像一只小眼睛。
“310619。”扬声器里传出女声，跟广播一模一样，但比广播更近，“请坐。第四椅。”
我找到了第四把椅子。桌面上摆着一叠薄薄的文件，封皮是浅灰色，上印公司标志和一个小小的“3”。下面用比普通字更细的字写着：阅读时请勿发声，尽量避免默读。在阅读过程里避免产生具象化联想。
“第三类知识的定义是什么？”女声问，像在读一份固定的流程。
我看了一眼文件第一页，第一行字轻飘飘地跃进我的眼睛：“第三类知识：源自非公司控制源的、对异常现象具有实操指导价值且存在触发性风险的知识集合，例：民间指南、玩家攻略、野生观测报告等。”
“简言之，”女声继续，“你从游戏里带来的所有经验，原则上归为第三类。它有用，但是需要外壳。我们在给你一个外壳。签署，右下角。”
纸张的边缘有轻微的起毛，闻起来像陈旧文件柜的味道。末页是免责与知情协议。我握着笔，手背又开始微微抽动。我提醒自己：每一次签字都是一次缩小自己未来活动边界的行为。但不签，今天我连门都出不去。
签完，门被轻敲了两下。402711先探头，他的护目镜搭在头顶，像一条被懒懒推出水面的鱼在脑门上晒太阳。
“我们等你。”他朝我摇了摇一张薄薄的防护眼罩，“免费的。让你看字的时候脑子钙化一点。”
他把眼罩递给我。我戴上，世界立刻被过滤了一点，黑字变得像灰烬，边缘不那么锋利。
110233在他后边进来，动作轻很，他把门用手背推上，没发出响声。他扫了一眼投影，又扫了一眼角落里那只扬声器，像一只在判断风向的鸟。
245781拎着他的装备包进来，包口没拉上，露出一小包黄色的折叠符纸。他得意地朝我晃晃，“地下停车场那个摆摊的，十点钱一张，老板说真遇上了可以挡一次‘视线’。你别笑，买个心安。”
我没笑，我只是看了看那张符纸。上面墨浓得发亮，边角因为翻折起了毛。
扬声器开口：“调度通告：E级小队三号，今日任务——蜀道入口外围，回收错投放物品两项，植入干扰器一枚。任务点位：风铃序列后第三碑，隐匿标记附近。注意：禁止打开封存盒，禁止阅读未登记文本。预计时长：三十分钟。奖励将按回收物资完好度浮动。”
“错投放？”402711笑了，笑意浅，“你们把彩蛋丢错地方了？”
扬声器保持它的温度：“请配合。”
110233把任务纸抽出来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塞进防水袋。“走吧。”
食堂走廊里正挂着昨夜的“好运事件”通报照片，十二号桌边的篮子被圈了红圈，照片有一点拉丝，像是拍的时候有东西擦过镜头。圈子里没有茶蛋，只有一个小小的空影子。下面打着字：已发放。领取员工请于一周内报告体验。
“体验。”402711重复这个词，像咀嚼某种冷的骨头，“公司每个词都太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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