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完S-白灯，我们被安排去调度窗口验收。玻璃窗后坐着的是昨天那个老员工，他的眼睛今天像有两滴水。他看见我们，手伸进窗口，接过回收盒，放到一个小称上。称“叮”的一声，绿灯亮。我们工牌各自跳出金额：回收奖励100点，安装奖励90点，设备损耗扣除16点。
“谢谢配合。”老员工说。他嘴唇动了一下，像要说别的，最终打了个结，“谨记岗位职责，切勿越界。”
“越界的标准是什么？”我问。我知道这句问出来可能多余，但我还是问了。
他看了看我，眼神像掠过一块石头上的苔，“你觉得你问的是问题，但这不是问题。”
402711笑了笑，“这句也可以印在墙上。”
我们正要转身，公告屏跳出一则红框通知：单人极限模式说明会，十点，九号会议室。报名截止：48小时。
“九号。”我垂下一点眼帘。墙上那片被涂白的“九”尾巴在我脑子里晃了一下，像在提醒我它从来没有被真正覆盖。
“我想去听一下。”245781小声，“只是听。”
“听也会被看见。”402711说。
“建议：回避。”我说。
“我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里有年轻的倔强和一种被不断阻断后的渴望——人总是会被‘不许’这两个字引诱去看。尤其是在一个什么都需要被授权才能看的地方。
“我去盯着。”110233说，“你不说话，不签字，不拿资料。”
“我也去。”我说。
九号会议室在一条比其他走廊更白的走廊尽头。门口站着两个人，制服更合体，工牌上也是字母，不是数字。他们扫描每个人的工牌，点头放行。我把工牌递过去，扫描器“滴”了一声，像啄木鸟敲在一块松木上。
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年级不一，工牌多数是E，少数是D。台上是一块黑板，不是投影，也许是为了防止拍照。黑板上的字用黄粉笔写着：极限模式，福利与风险。最后一行是一个小小的笑脸，鼻子被画成了一个点。
一个笑脸。看这样的公司画笑脸，总有点讽刺感。台上人来的时候，门“咔”一声上了一个插销。我不确定那是惯例，还是一种不想被突然叫停的防范。
主持说明的是一个年轻人，语速很快，像被培训过：“单人极限模式，奖励丰厚。通过一次，资格保留。通过三次，直接升D。风险：高。基本路线不会派你去超出你能力范围的地图……”他在讲“福利”的时候，嘴角会略略往上翘，讲“风险”的时候，则会换气换得更快。我注意到他的工牌没有倒影。这样奇怪的观察在我的脑子里像一条小蛇，游了一圈，不咬人，留下一串冷。
他开始讲“策略”：如何应对恐惧，“建议饮用祛晦剂-β两口即可”，“不建议携带外购道具”，“请佩戴标准护目”，blahblah。我把每一个词拆开，像把一段句子拆成字母——第三类知识防护的指引，避免把这些话变成对我有用或无用的指令。
讲到一半，门外有人敲了三下，间隔均匀。主持人停了一下，望向门。门没有开，敲门声却从天花板上方的一段管道里传下来。敲击的金属声像昨天那组语风铃响起的余波。
“继续。”主持人说，但他嗓音里带上了一点毛刺。他开始讲“心理稳定性评估如何加快通过”，提到了一个术语——“九项筛查”。黑板上那一行字“福利与风险”的“九”字下面被人画了一条波浪线，像特意强调。
我在心里把这个“九”扎了针，固定住不要往下联想。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E级轻声问：“通过一次，会不会有‘好运事件’加成？”主持人笑了一下：“公司会为优秀员工提供更多体验机会。”
体验。又是体验。我忍住没有翻白眼。台下有人举手问问题，问的多数是“奖励能不能一次性发放”“如果失败了是否承担全部维修费”，主持人用流利的“请配合”把问题打成了棉花，然后端给他们。
讲完的时候，主持人递下来了报名表。纸张的边缘散发出一种像新鲜糖纸的味道。我看了看，很多格子，姓名一栏默认为工号，签字栏特别大，占了一半。我眼睛略过那一栏，落到最下方的一行小字：阅读时请勿默念。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没动。245781看了看110233，又看了看我。他没有拿笔。主持人的眼睛扫过我们，有一点不耐烦地移开。有人签了，有人没签。九号会议室的空气像一个看不见的手，抚摸每个人的后颈，摸到谁，那个人颈子上的汗就会鼓一点。
散场的时候，门又“咔”一声，是把插销抽开。我们出来，走廊略暗，灯像昨天的灯，但闪到第二下的时候，空气里出现了一道影子，贴着墙移动。那道影子停在商店玻璃柜前，像在看那块空着的“摸金符”位置。我们脚步同时慢了一拍。影子的胸前挂着工牌，没有字。
“看到了吗？”我问。
“别说。”110233。
他转身的时候，肩上掠过一抹冷风。我第一次真切地觉得这里不是“有鬼”，而是“有规则会穿人”。
回宿舍的路上，我们经过公告栏。上面新贴了一张带着红边的纸：“禁止擅自进入内部维护通道，违者回收。请配合。”纸的右下角，被涂白过的“九”露出一个小小的弯，像写字的人偷懒，没把最后一笔按住。
晚些时候，调度的留言又把我从床上叫起来：“E级小队三号，明日七点，地图：古蜀遗迹外围。任务：回收三号箱，植入定位针，观察‘假人模仿’行为样本。注意：请勿与样本互动。请勿引导。”
“古蜀遗迹。”我读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里竟有一点像久别重逢的奇怪温情——不是想念，是对一个你曾经在屏幕前一遍一遍按重复播放的场景的熟悉。我伸手摸了摸背心内袋里的那张路线图背面，纸张边角因为反复折叠起了毛。我在里面夹了一张新纸，写了第四个问题：公司为什么开始收集‘样本’而不是简单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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