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

白影退去时，山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蜡油燃烧后的焦糊混着淡淡的血腥，像某种劣质的祭品。加百列走下瞭望塔，靴底碾过地上未熄的火星，将最后一点红光踩成灰烬。

老弗林特正指挥仆从修补被白影撞变形的铁丝网，那些锈迹斑斑的网格上还挂着白色的粘液，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光泽。“伯爵，西侧符文阵损耗严重，需要三天才能修复。”他低着头汇报，不敢看加百列的眼睛。

加百列“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铁丝网内。孩子们缩在木屋角落，像受惊的鼠群，只有莉莉安还瘫在原地，背脊佝偻着，像块被遗弃的破布。她刚才用木炭画太阳的地方，只剩下片模糊的黑印，被无数脚印碾过，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把她扔进地牢。”加百列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样本出现‘应激性呆滞’，需要隔离观察。”

老弗林特愣了一下：“可她只是个孩子……”

“在我这里，只有样本，没有孩子。”加百列打断他，骨戒在掌心转了半圈，“或者你想让她变成下一个白影？”

老弗林特不敢再劝，挥手让两个仆从上前。莉莉安被架起来时，没有挣扎，也没有哭，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早已跟着那串燃烧的红绳飞走了。她的辫子散开了，那颗磨圆的石子掉在地上，滚到加百列脚边。

他抬脚，将石子碾进泥土里，像处理一块碍眼的垃圾。

地牢的门是厚重的橡木，镶着三道铁箍，关上门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莉莉安被扔在稻草堆上，身体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依旧毫无反应。

加百列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死寂的黑暗。他从怀里摸出块手帕，擦了擦指尖——刚才碾石子时，沾上了点泥土，像洗不掉的污渍。

“拉斐尔的人来了。”老弗林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紧张。

加百列转身，看见拉斐尔站在山坡上，银灰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黑色礼服的暗金线流动着，与周围的焦黑格格不入。他手里捏着个银质酒杯，里面盛着深红色的液体，正漫不经心地晃动着。

“你的防御比我想的要差。”拉斐尔轻笑，金瞳扫过破损的铁丝网，“需要我借你几个光弩手？”

“不必。”加百列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管好你的净化区，别让那些废品再跑出来。”

拉斐尔挑了挑眉，将酒杯递到加百列面前：“尝尝？用你刚才烧掉的‘废品’提炼的，味道不错。”

加百列没接，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拉斐尔歪了歪头，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故意让他们越界？还是故意让那个幼崽看见她父亲的下场？”他顿了顿，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加百列，你比谁都清楚，怜悯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对那种……会画太阳的小东西。”

加百列的指尖猛地收紧，骨戒嵌进掌心的痛感让他清醒。他看着拉斐尔杯中晃动的液体，那颜色像极了防御符文灼烧白影时溅出的血，浓稠而诡异。

“我的样本，我会处理。”他转身就走，黑袍扫过地上的焦痕，带起一阵灰烬。

拉斐尔在他身后扬声喊道：“对了，议会通过了新方案——山谷里的‘样本’，下个月开始分批消解。”

加百列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的骨戒印记，又深了几分。

地牢里，莉莉安终于动了。她慢慢抬起头，看着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抬手在潮湿的石面上划着什么。没有蜡笔，没有木炭，只有指尖的血——那是刚才被石壁擦伤的伤口，在石面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个没有光芒的太阳。

而地牢门外，加百列站在阴影里，听着里面微弱的刮擦声，像有只小虫在啃噬心脏。他从怀里摸出那枚沾了泥土的石子，捏在指尖，骨戒的棱角与石子的边缘同时硌进皮肉，两种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冰冷的平衡。

规则不会动摇，怜悯不该存在。他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刮擦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地牢深处，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