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死寂并非真空，而是被某种更庞大、更无形的东西填满了。不再是仙力碰撞的爆鸣，而是所有声音被强行压制的、令人耳膜胀痛的低频嗡鸣，源自于规则本身的轻微扭曲。

罗丽僵在原地，翡翠般的眼眸里，疯狂的赤潮正在与一种冰冷的茫然拉锯。心口处，那颗心脏依旧在跳，却跳得陌生。不再是燃烧生命带来的灼痛，而是一种被强行注入的、机械般的冰冷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像有冰冷的齿轮在胸腔里转动，碾过那些属于王默的记忆碎片，发出吱嘎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对……”她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种感觉……不对……”

这不是默默的心该有的感觉。默默的心是暖的，是软的，是会因为她一个笑容而加快跳动，会因为一句承诺而充满力量的。可现在，它只是一件被强行维持运转的器官，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至高无上的冰冷意志所支配。

是谁？

谁在碰默默的心？

一丝比疯狂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另一边，水清漓周身的暗黑潮汐依旧翻涌，但那毁灭一切的无序狂怒似乎被套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缰绳。他血红的眸子深处，暴戾稍退，一种源自力量本能的、对同源却绝对上位存在的警惕与探究浮了上来。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倾听某种来自极遥远深空的、无声的律令。

这短暂的、诡异的凝滞，给了战场其他人喘息之机，却也让恐惧更深地攫住了他们。

“刚才……那是什么？”毒夕绯指尖的毒雾微微散乱，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那瞬间规则的不自然波动，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颜爵手中的折扇低垂，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看了一眼状态诡异的水清漓和罗丽，墨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猜测：“不是仙境的力量……更像……是来自‘上面’的……”他未尽的话语淹没在一声低叹里，目光扫过残破的花蕾堡，最终落在罗丽心口的位置。

灵公主指尖的生命之光微微闪烁，她试图感知罗丽心口那异常的跳动，却被一股冰冷庞大的意志毫不留情地弹开，她脸色白了白：“罗丽的心脏……被某种力量强行维系着，但那力量……充满死寂。”

金离瞳护在罗丽身前，黄金熔炉的力量不敢有丝毫松懈，既要防备状态不明的水王子，又要警惕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那未知的干预。他听到灵公主的话，心头猛地一沉，看向罗丽空洞的侧脸，一种巨大的不安几乎将他淹没。

曼多拉扶着重伤的辛灵，镜之力艰难地抵御着肩头不断侵蚀的暗黑水息，那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颈，带来刺骨的冰寒与灵魂层面的战栗。她死死盯着水清漓，又看向罗丽，眼中充满了惊怒与一丝……被更强大力量玩弄于股掌的屈辱。

“水清漓！”颜爵试图再次沟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清醒过来！刚才那一下，你没感觉到吗？有东西在看着我们！这已经不是仙境内部的争斗了！”

水清漓缓缓转过头，血红的眸子落在颜爵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暴戾，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粗粝的岩石摩擦：“她……消失了……”

这句话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问所有人。

“我知道！”金离瞳低吼出声，剑尖指向水清漓，又猛地收回， frustration几乎让他失控，“我们都知道！但你现在发疯有什么用？！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不知名的干扰，辛灵已经死了！罗丽也可能……”他哽住，说不下去。

“干扰？”水清漓重复了一遍，周身的暗黑水息微微波动，他似乎努力在混乱疯狂的思绪中捕捉那一闪而逝的异常，“谁……在干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罗丽，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她的心口。那股强行维系那颗心脏跳动的力量，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却又有一丝极细微的、同源般的吸引？那感觉太模糊，瞬间就被翻涌的黑暗与暴怒吞没。

“呃……”曼多拉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肩头的黑色纹路猛地亮起，暗黑水息的侵蚀加剧了！那力量仿佛被水清漓波动的情绪再次引动。

“曼多拉！”辛灵强撑着想要施展治愈法术，却被妹妹体内那霸道的黑暗力量反噬，嘴角再次溢血。

混乱似乎又要开始。

就在这时——

罗丽忽然动了。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空洞，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专注。她抬手，死死按住自己剧烈搏动的心口，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找到你了……”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偏执和恨意，“是你在碰她……是你在碰默默的心……”

她感知到了！

那股冰冷意志维系心脏跳动的力量，并非无迹可寻！它透过王默残存的气息，透过契约断裂的残痕，隐隐指向一个方向——一个极高、极远、超乎她想象之外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不仅干扰了战局，更在亵渎她最重要的人最后留下的东西！

“把它……”罗丽的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却是冰冷幽深的冥火，“还给我！”

她完全不顾身旁的金离瞳，也不看对面虎视眈眈的水清漓和灵犀阁众人，猛地转身，暗红的仙力再次爆发，却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毁灭，而是凝聚成一道决绝的流光，朝着她感知到的那个方向——仙境苍穹的至高处，冲去！

“罗丽！”金离瞳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立刻飞身追去！他不知道她要去哪，更不知道她感知到了什么，但那方向让他心悸！

水清漓血眸一凝，罗丽那句“是你在碰默默的心”似乎瞬间点燃了他压下的疯狂，暗黑潮汐轰然卷动，竟也化作一道黑红色的水影，紧追而去！他的目标不再是毁灭眼前的一切，而是那个胆敢触碰“她”的、藏于幕后的存在！

颜爵脸色剧变：“拦住他们！那个方向是——！”

禁忌之地的方向！

灵犀阁众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化作流光急追！

曼多拉咬着牙，看了一眼重伤的辛灵，又看向那几道冲向苍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镜光一闪，她也强行压下伤势，跟了上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牵扯出的存在让她都感到恐惧，但她绝不能置身事外！

数道强大的仙力光芒，如同逆飞的流星，蛮横地撕裂仙境的天幕，冲向那已知世界之外的、不可言说的禁忌领域。

而在这场追逐的尽头。

禁忌之地，死寂殿堂。

世王缓缓收回投向下方仙境的“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拨弄了一下棋局。

他巨大的手掌依旧合拢，温养着那缕脆弱的金色残魂。

对于那几道正不顾一切冲向此地、蕴含着愤怒、疯狂与绝望的仙力光芒，他并未投以丝毫关注。

蝼蚁的奔袭，何时能惊扰神明的沉思？

他只是低垂下亘古不变的眼眸，注视着掌心。

那缕残魂又凝实了一分，甚至隐约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蜷缩的少女轮廓。

世王威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近乎期待的意味，在绝对寂静的殿堂中悄然回荡：

“来吧……”

“让这场喧嚣……”

“……为你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