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气裹着院子,窗玻璃凝着层薄白。母亲推门时,鞋跟踩在结霜的水泥地上“咯吱”响——她头发里掺着半捧银丝,梳得纹丝不乱挽成脑后髻,鬓角碎发用根旧木簪别着,眼角笑纹里还沾着点昨晚剥栗子的碎壳。竹篮挎在臂弯,蓝布围裙上打了块浅灰补丁,是上次缝樱桃棉袄时蹭破的,手里攥着的木槌柄被磨得发亮,指节因为常年做活有点粗,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浅黄面粉。
苏晚是被捣臼声弄醒的。她披件米白厚外套走出来,低马尾垂在肩前,发尾沾了点枕头上的棉絮,脸颊因为刚醒泛着浅粉,皮肤是常年晒院子的暖调,不是那种冷白,而是透着烟火气的润。右手虎口有块浅淡的薄茧,是揉面、摘樱桃磨出来的,走到灶台边时,顺手把垂到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上面没戴别的,就挂着颗沈知衍去年摘樱桃时送的小珍珠,不显眼,却亮得温吞。
“醒啦?”母亲抬头,木槌没停,熟栗子仁在瓷盆里碾成泥,“把桌上糯米粉递我,你爸以前总说,你小时候偷摸吃生栗子,嘴角沾着粉,跟现在樱桃一个样。”
话刚落,里屋传来樱桃的小哭腔。沈知衍先起身,他个子高,肩宽,灰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麦色手臂上隐约的肌肉线条那是修葡萄架、扛梯子练出来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垂在浓黑的眉前,鼻梁高挺,笑的时候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个小梨涡,还露着点小虎牙。他抱着穿粉棉袄的樱桃出来,小姑娘圆脸蛋白里透红,像刚剥壳的熟鸡蛋,杏眼跟苏晚一个模子,睫毛长而密,睡醒了还挂着点泪珠,小鼻子一抽一抽,头发软乎乎扎成两个小揪,上面别着小夏送的桃花卡子,卡子上还沾着片干花瓣。
“糕……香……”樱桃小手精准指向厨房,棉袄衣角沾着块昨晚的栗子渣,混着点猫毛准是又跟桃桃滚一块儿了。
沈知衍把她放在小凳上,伸手帮苏晚拂掉外套上的绒毛:“我来捣吧,你陪樱桃洗脸。”他接过木槌,力道匀,栗子泥很快变得细腻,手背青筋因为用力微微鼓起来,手腕上戴着块旧机械表,是苏晚养父留下的,表带磨得发毛,却总戴着。
正忙,院门外传来小夏的大嗓门。她穿件浅蓝羽绒马甲,里面是白卫衣,马尾辫甩在脑后,发梢染了点浅黄,耳朵上戴着小草莓耳钉,一晃就闪。手里攥着袋红枣,帆布包斜挎在肩上,包侧兜露着本绘本,边角卷得厉害。身后陈默推着自行车,深灰夹克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块黑色运动手表,短发剪得利落,额前头发有点翘,笑的时候嘴角往一边歪,带着点憨厚:“车后座是热豆浆,刚磨的,还冒热气呢。”
陈默凑到瓷盆边,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浅疤上次帮沈知衍修樱桃树划的:“我来捣!我力气大,十分钟就能好。”沈知衍让开,转身去灶台烧火,火光映在他侧脸,下颌线清晰,麦色皮肤上泛着暖光。
樱桃洗干净手,踮脚够瓷盆,小短腿晃来晃去,小揪也跟着摆。苏晚舀了勺栗子泥放她青花小瓷碗里:“慢慢吃,别沾衣服。”小姑娘捧着碗,小勺挖得满脸都是黄泥,圆眼睛眯成缝,露出两颗刚长的小门牙,牙尖还沾着点糖粒。
小夏蹲下来帮她擦嘴,指尖涂着浅粉指甲油,蹭到樱桃脸蛋也不在意:“咱们樱桃这小脸,跟刚蒸好的糕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母亲坐在旁边剥红枣,银丝在阳光下闪,切枣的小刀是养父留下的,木柄包浆发亮:“等糕蒸好,切一块给你妈送去,她上次还说想吃我做的点心。”
蒸锅冒起白汽时,阳光已经爬满院子。沈知衍掀开锅盖,热气裹着香扑出来,他侧脸沾了点水珠,睫毛湿了,却笑得眼睛发亮:“熟了!”苏晚铺纱布时,垂在肩前的马尾晃了晃,发尾沾的栗子粉落在纱布上,像撒了点碎金。
栗子糕抬出来时,金黃油亮,嵌着红枣块。小夏拿刀切成菱形,先给樱桃递一块,小姑娘伸手接,小手上肉乎乎的,指节是粉的。陈默咬了口糕,嘴角沾了点糕渣:“比城里卖的强!婶子这手艺,藏得太深了。”
母亲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晒着太阳吃糕,皱纹里都裹着笑。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他伸手帮她拂掉嘴角的糕屑,指尖蹭过她暖调的脸颊。樱桃举着糕递到沈知衍嘴边,小揪晃着,桃花卡子闪了闪。院门外,张奶奶路过探头看,花白头发挽成髻,穿着深蓝棉袄:“哟,这糕真香!是给我留了块不?”
母亲笑着应:“早留好了!等凉了让晚晚给您送过去!”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苏晚看着沈知衍的梨涡,看着母亲的银丝,看着樱桃沾着糕渣的小脸,突然觉得这些藏在烟火里的模样,比任何风景都好看:是沈知衍麦色手臂上的疤,是母亲指节上的粗茧,是樱桃满脸的栗子泥,是陈默歪着的笑,是小夏翘着的马尾,凑在一起,就是最踏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