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裹着热意,趴在院墙上的丝瓜藤都蔫了些,唯独厨房飘来的绿豆香,透着点清凉。母亲蹲在煤炉边,手里攥着把长柄木勺,正搅着砂锅里的绿豆豆子煮得炸开了花,汤泛着浅绿,浮着层薄纱似的豆皮。砂锅是养父留下的,黑釉底上裂了道细缝,母亲用铜丝缠了圈,用了快二十年,勺柄磨得发亮,沾着点绿豆糊。
“晚晚,把井里的冰桶吊上来,”母亲头没抬,勺底碰着锅底“哗啦”响,“等绿豆汤凉透了装进去,你爸当年总说,夏末的绿豆汤得冰着喝,才解得了这股子热燥。”
苏晚从院角搬来木架,勾住井里的木桶往上提桶里放着早上刚冻的冰块,外壁凝着水珠。她穿件浅蓝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小樱桃手链,右手虎口的薄茧蹭着桶沿,水珠沾在袖口,洇出片浅痕:“妈,这次放了多少冰糖?上次樱桃说太甜,这次少放了点吧?”
“放了两勺,正好,”母亲往砂锅里撒了把干薄荷,是春天晒的,“你爸当年煮绿豆汤,总爱加薄荷,说喝着像含了片凉叶子,你小时候总抢着喝,最后连锅底的豆皮都捞干净。”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哒哒”的小脚步,樱桃举着个搪瓷小盆跑过来,盆沿沾着点绿豆粒是刚才偷偷抓的生绿豆。
小姑娘穿件鹅黄小褂,头发扎成两个歪扭的小揪,上面别着小夏送的丝瓜花卡子(昨天刚换的,沾了点花粉),跑到煤炉边就伸着盆要:“汤!喝!”沈知衍紧跟在后面,穿件浅灰工装短袖,小臂上的浅疤在阳光下显,手腕上的旧机械表表带磨得发毛,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捏了捏她沾着绿豆的小手:“刚煮好烫,等冰了再喝,先去洗手,手上都是绿的。”
樱桃挣着要下来,小手指着砂锅:“豆!开!”苏晚笑着把她放在小板凳上,递了把小勺子:“咱们樱桃帮着捞豆皮,捞出来给桃桃吃,好不好?”小姑娘攥着勺,在砂锅里搅来搅去,豆皮没捞着,倒把绿豆汤溅了满脸,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却笑得眼睛眯成缝。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风钻进来:“婶子!冰西瓜来啦!”她穿件浅紫吊带,外面套了件牛仔短外套,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的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袋话梅,手里抱着个圆滚滚的西瓜,瓜皮上还沾着泥:“刚在村口王大爷家摘的,沙瓤的,切了配绿豆汤正好!”
陈默跟在后面,胳膊夹着块菜板,穿件白棉T恤,领口洗得有点黄,额前头发被汗打湿:“我来切瓜!我切得匀,保证每块都有瓤!”他把西瓜放在石桌上,拿起菜刀“咚咚”切起来,瓜汁顺着菜板流下来,樱桃凑过去,伸手沾了点瓜汁往嘴里舔,甜得直咂嘴。
母亲把煮好的绿豆汤倒进大瓷盆,端到井边的石桌上凉着,瓷盆是去年腌黄瓜酱用的,边缘还沾着点酱痕。沈知衍帮着把冰块放进桶里,再把瓷盆架在冰桶上:“这样凉得快,半小时就能喝了。”小夏蹲在樱桃身边,帮她擦脸上的绿豆汤:“咱们樱桃这小脸,跟刚剥了壳的绿豆似的,嫩得很。”
等绿豆汤凉透时,太阳已经斜到西边了。大家围坐在石桌旁,每人端着碗绿豆汤,碗里放着块西瓜,绿豆的沙甜混着西瓜的清凉,瞬间压下了夏末的热意。樱桃坐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捧着小碗,喝一口汤咬一口瓜,绿豆粒漏在衣服上,桃桃蹲在脚边,等着她掉下来的碎粒,一接一个准。
陈默喝了两碗绿豆汤,抹了抹嘴:“婶子这手艺,比我妈做的强!薄荷加得正好,不冲还凉,下次我得学学,回去给我妈露一手。”母亲笑着递给他块西瓜:“哪有什么手艺,就是用心煮,你爸当年煮的时候,守在炉边看火候,怕煮糊了,也怕煮不开,跟照顾孩子似的。”
苏晚看着樱桃把绿豆粒一颗一颗喂给桃桃,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把绿豆汤里的豆子捞出来喂家里的老狗,养父在旁边笑着说“晚晚是小饲养员”。现在老狗不在了,换成了桃桃,身边多了沈知衍,多了樱桃,多了小夏和陈默,日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一样的暖。
收拾的时候,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绿豆汤的小手帕、小夏带的西瓜籽(留了几颗晒干)、陈默切瓜时掉的一小块瓜皮(特意晒干了),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石桌,手里都端着碗绿豆汤,樱桃举着块西瓜笑,嘴角沾着瓜汁,背景是爬满丝瓜藤的院墙和冒着热气的砂锅。
夕阳把砂锅染成暖金色,母亲坐在石凳上,摸着砂锅上的铜丝缠痕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肯定也会端着碗坐在这儿,边喝边说‘今年的绿豆比去年的好’,咱们一家人,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把夏天的尾巴过得甜丝丝的。”
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看着樱桃追着桃桃跑,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绿豆,突然觉得:夏末的甜,从来不是什么冰爽的冷饮,就是砂锅里煮开花的绿豆,掌心沾着的绿碎粒,孩子嘴角的瓜汁,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碗凉汤,把日子填得扎扎实实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