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晨霜厚得能盖过青砖缝,檐角垂着的冰棱冻得透亮,像串倒悬的水晶,风一吹,“叮咚”碰着窗棂,碎成小冰粒落在地上。母亲蹲在灶台边,手里捧着块硬邦邦的年糕是上月用新糯米和晚米混着蒸的,裹在粗布兜里,外层结着层薄霜,她用温水泡着,指节上的老茧蹭过布面,沾了点米香。
“晚晚,把腌菜缸的芥菜捞出来!”母亲回头喊,声音裹着灶台的热气,“今天蒸年糕,配着腌芥菜吃,解腻。你爸当年深冬总这么吃,说‘糯米暖身,芥菜爽口,一口热一口脆,冬天不冷’,你小时候总趁蒸糕时偷掰一块,凉着吃,说‘比糖糕还糯’,结果粘在牙上,哭着让你爸帮你抠。”
苏晚从院角搬来腌菜缸,缸沿结着层薄冰,她用钩子捞起棵腌芥菜,绿得发暗,攥在手里脆生生的。“妈,这年糕泡多久?泡软了切厚点还是薄点?”她问着,就听见“哒哒”的小脚步,樱桃裹着红棉袄,扎着的小揪上别着小夏送的绒球卡子(粉白的,沾了点霜),举着个布偶跑过来,伸手就要够泡年糕的盆:“糕!软!”
沈知衍从屋里出来,穿件深卡其棉袄,脖子上围着苏晚织的灰围巾,小臂上的浅疤被袖口遮着,手腕上的旧机械表指针刚过七点。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用围巾帮她挡了挡风:“刚泡的年糕还硬,等蒸软了给你吃,现在帮奶奶递红糖,好不好?”樱桃立刻点头,被放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时,还不忘抓过装红糖的陶罐,举得高高的:“递!糖!”
母亲笑着把泡软的年糕捞出来,放在粗瓷板上,米白色的糕体泛着润光:“切年糕要斜着切,片儿厚点,蒸出来才糯而不烂,你爸当年切年糕总爱哼小调,说‘刀要慢,片要匀,蒸透了才香’,有次切得太急,年糕粘在刀上,他硬拽,把糕拽成了两半,你还笑他‘这是破元宝,不是年糕’。”苏晚拿起菜刀,按母亲说的斜切成厚片,糕片在晨光里透着点半透明,像块块玉。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婶子!闻见米香啦!”她穿件浅紫厚棉袄,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袋桂花糖,手里拎着个小竹筐:“我娘说蒸年糕撒点桂花糖香,这是去年秋天晒的干桂花,拌着糖,甜得很!”
陈默跟在后面,肩上扛着捆干松枝,手里拎着个烤红薯,穿件黑棉袄外罩了件灰马甲,耳朵冻得通红:“我娘让我送点松枝,蒸糕烧火稳,这红薯是刚烤的,给樱桃先垫垫肚子!”他把松枝靠在灶边,把红薯递给樱桃,“趁热吃,甜得流油!”樱桃接过来,烫得直换手,却迫不及待咬了口,糖汁沾在嘴角,像抹了层蜜。
沈知衍帮着烧火,灶膛里的松枝“噼啪”响,火苗舔着锅底,蒸汽很快从竹蒸格缝里冒出来,混着糯米的甜香。母亲把年糕片摆进蒸格,撒上小夏带来的桂花糖,“你爸当年蒸年糕,总爱把最厚的片放在最上层,说‘离蒸汽近,先熟,给晚晚留着’,”她边盖蒸格边说,“有次蒸忘了时间,年糕蒸得太烂,你还说‘这是年糕泥,不是蒸糕’,非要捏成小团滚着吃。”
樱桃趴在灶边,伸着脖子看蒸格,小脸蛋被火映得通红,沈知衍赶紧把她抱远些:“小心烫,等蒸够一刻钟就好,给你留块撒满桂花糖的。”陈默则帮着把腌芥菜切成段,放在瓷碗里,加了点香油拌着,脆香的气息飘出来,和米香混在一起,勾得人直咽口水。
蒸好的年糕端出来时,热气裹着甜香扑出来,糕片泛着油亮的光,桂花糖融在表面,黄澄澄的。苏晚先夹了块给樱桃,吹凉了递过去:“慢点吃,别粘在牙上。”樱桃咬了一口,糯得眯起眼,桂花糖的甜混着米香,她含混地喊:“香!比饺子还香!”
中午吃饭时,大家围坐在火塘边,每人手里端着碗蒸糕,就着拌好的腌芥菜,吃得浑身暖烘烘的。陈默吃了三块糕,抹了抹嘴:“婶子这蒸糕比我家的糯,我娘蒸的总有点硬,下次我得让她来跟您学!”小夏也点头:“这桂花糖加得正好,甜得不腻,我娘说下次让我跟晚晚姐学切年糕!”
樱桃吃着糕,嘴角沾了圈糖渣,像只偷舔了蜜的小花猫。沈知衍帮她擦干净,自己也咬了口糕:“比上次的饺子还暖,下午给张奶奶送块,让她也尝尝这甜糯的味。”母亲笑着舀了勺腌芥菜给苏晚:“你爸当年吃蒸糕,总爱就着杯热茶,说‘糯的配热的,舒服’,现在你也喝点茶,润润喉。”
下午阳光斜斜的,晒得檐下的冰棱慢慢化水,“滴答”落在桶里。苏晚把剩下的年糕用粗布包好,放进粮囤,防止变硬;母亲则把小夏送的桂花糖装在玻璃罐里,说“封好了存着,明年蒸糕还能用”。樱桃靠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攥着半块糕,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桂花碎。
收拾时,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糖渣的小手帕、年糕片(留了一小块晒干)、小夏送的桂花糖袋标签(用保鲜袋封着),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火塘,手里都捧着块蒸糕,樱桃举着半块糕笑,嘴角沾着糖,背景是檐下的冰棱和冒着热气的竹蒸格。
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檐角慢慢变短的冰棱,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见着这蒸糕,肯定得去屋里翻出那瓶老米酒,喝两盅,说‘今年的糯米比去年的好,蒸得也香’。”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闻着残留的蒸糕香和桂花甜,突然觉得:深冬的暖,从来不是什么烈火烹油的热闹,就是檐下的冰棱、蒸格里的糯糕、孩子嘴角的糖渣,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口热糕,把日子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