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残雪堆在院角,像撒了把碎盐,檐角的冰棱剩了半截,化水“滴答”落在铁桶里,溅起细小花纹。母亲站在灶台边,手里拎着块五花肉是陈默娘送的年猪腿肉,肥瘦相间,她用温水洗着,指节上的老茧蹭过肉皮,沾了点浮沫,“今天炸酥肉,再搓些麻花,过年的吃食得提前备着。”
“晚晚,把你爸留下的大铁锅刷出来!”母亲回头喊,声音裹着灶台的热气,“你爸当年腊月里总炸酥肉,说‘酥肉炸得香,年就过得旺’,你小时候总蹲在灶台边,等第一锅炸好就抢,烫得直甩手,还说‘比过年的糖块还香’,油渣掉在衣襟上,你都捡起来塞嘴里。”
苏晚从柴房搬来大铁锅,锅底的黑釉被柴火熏得发亮,是养父当年赶集买的,她用丝瓜瓤刷着:“妈,五花肉切多厚?跟去年炸的一样,切成条?”刚说完,就听见“哒哒”的小脚步,樱桃裹着红棉袄,扎着的小揪上别着小夏送的绒球卡子(粉白的,沾了点雪渣),举着个布偶跑过来,伸手就要够盆里的肉:“肉!吃!”
沈知衍从屋里出来,穿件深卡其棉袄,脖子上围着苏晚织的灰围巾,手里拎着捆干松枝:“刚劈的柴够烧半天,炸酥肉得用松枝火,稳当,炸出来不糊。”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用围巾擦了擦她脸上的雪渣:“生肉不能吃,腥得很,等炸成酥肉,给你留块最肥的,香得流油,好不好?”樱桃立刻点头,被放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时,还不忘抓过装花椒的小布包,举得高高的:“递!椒!”
母亲笑着把五花肉放在石桌上,切成两指宽的条,肉条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炸酥肉要选三成肥七成瘦的肉,加料酒、花椒、盐腌半个时辰,面糊得用玉米粉和面粉混着调,稠得能挂住筷子,你爸当年调面糊总爱哼小调,说‘粉要匀,水要够,挂糊厚点才酥’,有次面糊调稀了,肉下锅就散了,你还笑他‘这是肉渣,不是酥肉’,笑得直打滚。”苏晚把肉条放进粗瓷盆,撒上花椒、盐,倒了点料酒,拌匀了腌着。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婶子!闻见肉香啦!”她穿件浅紫厚棉袄,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袋芝麻,手里拎着个小竹筐:“我娘说炸麻花撒芝麻香,这是刚炒的白芝麻,还热乎着呢!”
陈默跟在后面,肩上扛着袋玉米粉,手里拎着个布兜,装着几棵大葱:“我娘让我送点玉米粉,说炸酥肉用这个调糊,外酥里嫩!这葱是窖里存的,给馅里加香,上次我家炸酥肉,用的就是这个粉,我吃了一大盘!”他把玉米粉和葱放在石桌旁,凑到盆前看:“婶子,要不要帮忙剁葱姜?我剁得细,腌肉香!”
沈知衍帮着烧火,灶膛里的松枝“噼啪”响,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油慢慢冒起轻烟。陈默挽起袖子剁葱姜,“咚咚”的声音混着肉香,满院都是。樱桃趴在桌边,伸手要抓腌好的肉条,被沈知衍按住:“再等会儿,腌透了才香,给你捏个小面团玩,好不好?”樱桃噘着嘴,转而去抓小夏带来的芝麻,捏起一粒往嘴里塞,香得眯起眼:“香!还要!”
母亲把腌好的肉条放进面糊里,裹得匀匀的,肉条像穿了件白外套。“你爸当年炸酥肉,总炸两遍,第一遍炸定型,捞出来晾会儿,再复炸一遍,说‘复炸才酥,放凉了也不软’,”她边炸边说,“有次炸忘了复炸,酥肉软塌塌的,你还说‘这是软肉,不是酥肉’,非要让他再炸一遍。”
肉条放进热油里,“滋啦”一声,油花溅起,香味立刻冒出来。母亲用筷子翻着酥肉,没一会儿就炸得金黄,捞出来放在铺了吸油纸的竹匾里,酥得掉渣。苏晚先夹了块小的,吹凉了递给樱桃:“慢点吃,别烫着舌头。”樱桃咬了一口,油渣掉在衣襟上,她赶紧捡起来塞嘴里,嚼得“咯吱”响:“香!比蒸糕还香!”
炸完酥肉,母亲又和起面团,加了点糖和小夏带来的芝麻,搓成麻花。小夏帮着搓麻花,手巧得很,搓得又细又匀;陈默则把搓好的麻花摆在盖帘上,摆得整整齐齐。樱桃凑过来,抓过个小面团,搓成歪扭的条,往上面粘芝麻,说是“樱桃牌麻花”,非要让苏晚炸,苏晚笑着把小面团搓成麻花样,放进锅里:“等炸好,给我们樱桃当零食。”
中午吃饭时,大家围坐在火塘边,每人手里拿着块酥肉,就着刚烙的白面馍,吃得浑身暖烘烘的。陈默吃了五块酥肉,抹了抹嘴:“婶子这酥肉比我家的香,我娘炸的总有点淡,下次我得让她来跟您学!”小夏也点头:“这芝麻麻花炸得脆,甜得正好,我娘说下次让我跟晚晚姐学搓麻花!”
樱桃吃着酥肉,嘴角沾了圈油,像只偷喝了油的小花猫。沈知衍帮她擦干净,自己也咬了口麻花:“比上次的蒸糕还香,下午给张奶奶送点酥肉和麻花,让她也尝尝年味儿。”母亲笑着舀了勺腌肉的调料给苏晚:“你爸当年炸完酥肉,总把油渣留着,炒白菜香得很,现在你也留着,明天炒个油渣白菜。”
下午阳光足,苏晚把炸好的酥肉和麻花用粗布包好,放进粮囤,防止受潮;母亲则把小夏送的芝麻装在玻璃罐里,说“封好了存着,明年炸麻花还能用”。樱桃靠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攥着半块麻花,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芝麻。
收拾时,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油的小手帕、酥肉渣(留了点晒干)、小夏送的芝麻袋标签(用保鲜袋封着),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火塘,手里都拿着酥肉或麻花,樱桃举着半块麻花笑,嘴角沾着油,背景是院角的残雪和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粮囤里的酥肉和麻花,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见着这些年食,肯定得去屋里翻出那瓶老米酒,喝两盅,说‘今年的肉比去年的好,炸得也香’。”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闻着残留的酥肉香和芝麻甜,突然觉得:腊月的暖,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热闹,就是残雪檐下的烟火、油锅里的酥肉、孩子嘴角的油渣,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口热食,把年关的日子填得扎扎实实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