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晨光刚染红窗棂,苏晚就被樱桃的欢叫声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妹妹正踮着脚往门楣上挂彩穗,红绸穗子扫过她鼻尖,痒得她直打喷嚏。沈知衍站在一旁帮忙调整位置,他身上穿着母亲新做的靛蓝色对襟夹袄,领口绣着一圈银线云纹,晨光透过窗纸映在他侧脸上,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润的光泽。
“娘说了,初一不能动扫帚,”樱桃攥着彩穗回头喊,“苏晚姐姐快起来,咱们要去给王奶奶拜年!”苏晚笑着下床,看见案几上摆着昨夜备好的拜年礼两串裹着红纸的冰糖葫芦,还有母亲用粗陶罐装的糯米甜酒。
厨房里飘来腊肉的咸香,母亲正把蒸熟的米粉肉装进竹篮:“按咱们黔东南的规矩,初一要吃‘隔年饭’,这些剩菜留着慢慢吃,寓意年年有余。”她转身看见苏晚,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布包,“给知衍的压岁钱,你悄悄塞他兜里,别让孩子看见抢。”
苏晚打开布包,里面是用红绳串着的六枚铜钱,每枚都磨得发亮。她想起昨夜母亲在灯下用艾草水擦拭铜钱的模样,艾草香混着铜钱的铜锈味,仿佛把整年的福气都凝在了这几枚小钱里。
一行人踩着青石板路往村东头走,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新扎的柏树枝,空气里飘着松针的清苦和柏叶的辛辣。路过晒谷场时,正巧遇上村里的舞龙队,龙头是用竹篾扎的,龙眼嵌着玻璃珠,在晨光里滴溜溜转。樱桃立刻挣脱苏晚的手,跟着舞龙队跑起来,小辫子上的红头绳一跳一跳,像只欢快的红蜻蜓。
王奶奶家的木门虚掩着,门框上贴着崭新的门神画,秦叔宝和尉迟恭的金甲在晨光里泛着金光。母亲叩了叩门环,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奶奶拄着拐杖迎出来,她头上包着靛蓝色头巾,耳坠子是两串珊瑚珠子,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快进来快进来,”王奶奶拉着苏晚的手往屋里让,“我蒸了蕨粑,还有自家酿的刺梨酒。”堂屋里的神龛上供着三炷香,青烟袅袅升向屋顶,供果盘里摆着染红的熟鸡蛋和炸得金黄的糯米团。
樱桃已经熟门熟路地钻进里屋,不一会儿抱着个铁皮盒子出来,里面装着花生、核桃和裹着芝麻的麦芽糖。王奶奶往她兜里塞了把炒瓜子:“慢些吃,别呛着。”转身又从衣柜里拿出个蓝布包袱,“这是给知衍的,去年新收的棉花,我给他絮了件棉背心。”
沈知衍忙不迭推辞,王奶奶却执意塞给他:“你这孩子,我看着你长大的,跟亲孙子似的。”苏晚看见他耳尖微微发红,接过包袱时手指在棉背心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感受针脚里的温度。
从王奶奶家出来,日头已经爬过了东山。晒谷场上的舞龙队愈发热闹,龙头追着龙珠上下翻飞,龙身鳞片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樱桃和小夏不知从哪儿捡了两根竹竿,学着舞龙的样子互相追逐,竹竿相撞发出“噼啪”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苏晚,”沈知衍忽然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苏晚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芝麻糖,糖纸上还印着褪色的红双喜。“去年腊月在镇上买的,一直没舍得吃。”他说话时眼睛望着别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
苏晚刚要道谢,樱桃突然举着竹竿跑过来:“沈大哥,快来帮我们舞龙!”沈知衍笑着接过竹竿,和孩子们一起加入舞龙队。他举着龙尾,随着龙头的节奏左右摆动,藏青色夹袄的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片在风中翻飞的云。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苏晚靠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看着沈知衍和孩子们在龙灯里穿梭。母亲和王奶奶坐在石磨旁拉家常,竹篮里的米粉肉已经被孩子们抢得差不多了。她摸了摸兜里的铜钱,红绳还带着体温,忽然听见沈知衍在龙灯里喊她:“苏晚,快来!”
她笑着跑过去,龙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龙灯转过街角时,她看见沈知衍的侧脸,睫毛上沾着金粉似的阳光,忽然想起昨夜母亲说的话:“知衍这孩子,打小就实心眼,认准的事就一头扎进去。”
暮色渐合时,一行人踩着月光往家走。樱桃和小夏已经在沈知衍背上睡着了,月光给他们的影子镀上了一层银边。苏晚摸了摸兜里的芝麻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抬头看了看天,猎户座的星星在深蓝的天幕上闪烁,忽然听见沈知衍轻声说:“明年,咱们还来舞龙吧。”
苏晚笑了,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飘着腊肉的咸香和芝麻糖的甜。她知道,这新岁的晨光,就藏在王奶奶的棉背心里,藏在沈知衍的芝麻糖里,藏在樱桃舞龙时的欢笑声里。扫去的是旧岁的尘埃,迎来的是新岁的晨光,就像母亲说的,“日子要像龙灯一样,亮堂堂、喜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