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青石板路被晨雨洗得发亮，沈知衍勒住马缰时，鼻尖已嗅到一股异样的甜腥气。临街的"回春堂"药铺虚掩着门板，本该敞开的百子柜前空无一人，只有檐角铜铃在风里发出断续的叮当声，像极了前世津门染疫时断续的丧钟。
"不对劲。"苏晚攥紧了腰间的银锁玉佩，那玉件正微微发烫。她翻身下马时，裙角扫过阶前一丛枯萎的艾草——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与西坡药圃发现的染疫草药症状如出一辙 。沈知衍推开虚掩的门板，一股混合着苍术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药铺里弥漫着淡淡的紫色雾气，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药铺柜台后，掌柜正鬼鬼祟祟地往暗柜里塞着什么。听见动静他猛地转身，袖口滑落的黄纸符飘落在地，上面缠蛇符的朱砂尚未干透。"你们......你们是何人？"掌柜的山羊胡簌簌发抖，目光躲闪着不肯看向他们手中的染疫草药样本。
沈知衍将那株紫叶艾草拍在柜台上："回春堂昨日进的这批紫苏，为何用硫磺熏制掩盖霉味？"他指尖叩向百子柜第三排左数第二个抽屉，"按《千金方》记载，紫苏需与生姜同贮，你们却混放了苍术，是怕药性冲突暴露霉变吧？"
掌柜脸色骤变时，苏晚已掀开柜台下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镜渊的缠蛇符，罐身刻着细密的漕运水纹。她拔开其中一罐木塞，一股甜腻的腐气喷涌而出，罐底沉着的黑色絮状物，与记忆中前世染疫者咳的痰核一模一样 。
"这些药要运往何处？"沈知衍的短刀抵住掌柜咽喉，却见对方突然抽搐着歪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血——又是镜渊的死士毒。苏晚俯身检查时，发现掌柜指甲缝里嵌着黄色粉末，与祠堂石板缝里的完全相同。
"看百子柜！"沈知衍突然指向药柜顶层。那里本该摆放常用药材的位置，此刻整齐码着十几个贴着封条的木箱，封条上盖着"漕运司"朱印，箱角却隐约露出半张黄纸符。苏晚踩着板凳攀上去，指尖刚触到箱盖，腰间银锁突然剧烈震颤，与箱内某物产生强烈共鸣。
"是镜渊的'子母符'！"她话音未落，沈知衍已挥刀劈开木箱。里面并非药材，而是填满了混着黑色粉末的谷糠，每个木箱夹层都藏着块桃木牌，牌上缠蛇符的蛇眼处，嵌着与之前相同的暗红色珠子。
药铺后院突然传来孩童啼哭。两人冲出去时，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学徒正抱着药篓发抖，篓里装满了裁切好的草药，叶片上沾着的紫色汁液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腐蚀出细小的坑洼。"掌柜......掌柜让我把这些药送到码头仓库......"学徒泣不成声，"说要装船运去津门十三仓......"
沈知衍抓起一把草药凑近鼻尖，一股熟悉的硫磺味混杂着血腥气直冲脑门。他突然想起《霍乱预防手册》里的记载："霉变谷物可滋生疫毒，混于粮船则千里传疫"。苏晚已在墙角发现了账簿，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标注着航线："永济渠—北运河—直沽寨"，每个码头旁都画着小小的缠蛇符 。
"他们要效仿隋炀帝征高丽时的漕运路线！"苏晚指尖划过"直沽寨"三个字，那里正是后世天津卫的前身，"元代漕运十四仓就设在这附近，一旦染疫草药混入军粮......"她的声音发颤，前世津门围城时，饿殍啃食带疫粮米的惨状历历在目。
沈知衍突然扯下百子柜上的镜面标签，反转过来照向药柜暗格。镜中反写的字迹瞬间清晰——"初三午时，海津镇码头，随漕粮入仓"。他将标签拍在学徒面前："这是你们药铺的'阴阳柜'暗语吧？阳柜摆普通药材，阴柜藏违禁品，镜面反字防官府查验。"
学徒脸色惨白如纸，指认后院地窖还有更多存货。掀开地窖石板的瞬间，浓烈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窖内层层叠叠的麻袋里，装着与西坡药圃相同的染疫草药，麻袋缝隙中钻出的黑色小虫，落在艾草上便使叶片迅速枯萎。
"快烧太乙流金散！"苏晚突然想起《千金方》的防疫古方。沈知衍立刻将雄黄、雌黄、矾石按比例混合，点燃后与艾叶一同熏蒸 。白色烟雾弥漫中，那些黑色小虫纷纷坠地，紫色雾气也渐渐消散。
地窖深处传来滴答水声。沈知衍劈开最里层的木板，露出个暗洞，洞里藏着的漕运令牌在火把下泛着寒光，令牌背面刻着"海津镇巡检司"字样，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河泥显然刚从码头带回。
"李叔他们在津门码头！"苏晚将令牌上的"初三午时"与之前查获的字条比对，时间竟完全吻合。银锁玉佩突然烫得惊人，她望向北方，那里运河漕船的桅杆已隐约可见。沈知衍将染疫草药浇上煤油点燃，火光中他转身将外衫披在苏晚肩上："去码头，不能让他们重蹈前世覆辙。"
熊熊火光映红了半个镇子，药铺后院的染疫药渣在石灰中滋滋作响。苏晚翻身上马时，看见沈知衍后背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那是方才劈开木箱时被带毒的药渣烫伤的。她摸出怀中的术豉酒递过去——白术与豆豉泡制的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正是《千金方》记载的防疫圣品 。
"饮此酒，避瘟气。"她的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两人同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那时他也是这样背着染疫的她奔走，却终究没能躲过镜渊的追杀。沈知衍仰头饮尽酒液，将空壶掷向火堆："这次，我护你周全。"
马蹄声渐远时，回春堂的火光已染红天际。风中飘来的苍术香气里，夹杂着漕运码头隐约的号子声。苏晚握紧怀中的漕运令牌，银锁玉佩持续的震颤提醒着她，一场更大的瘟疫阴谋，正在前方的运河上等待着他们。而腰间药囊里的雄黄与艾草，是他们对抗这千年阴谋的唯一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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