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倩伊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薄荷茶,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心中平静如水。
当陆云绪推开店门走进来时,何倩伊几乎没能立刻认出他。曾经那个总是衣着得体、神采飞扬的大学教授,如今面色憔悴,眼下的乌青透露着连日来的失眠,西装外套略显松垮,仿佛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抱歉,我来晚了。”陆云绪的声音沙哑,他在何倩伊对面坐下,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没关系,我也刚到。”何倩伊轻声回应,注意到他手指上还戴着婚戒,但那已经不是他们曾经的那对了。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和远处咖啡机运作的声音。陆云绪几次张口,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你……最近还好吗?”他终于问道,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脸上。
何倩伊微笑着点点头:“我很好,每天都很开心也很充实。”
陆云绪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强扯出笑容:“那就好。顾先生……对你好吗?”
“铭修很好,”何倩伊的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认的幸福,“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她顿了顿,补充道,“对砚竹也视如己出。”
听到儿子的名字,陆云绪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我,都想起来了,倩伊,”他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带着哽咽,“所有的一切……我们的初遇,婚礼,砚竹出生那天……你怀砚竹时特别喜欢吃城南那家酸辣粉,每天晚上我都陪你去……你生砚竹时难产,我在产房外祈祷,愿意用一切换你平安……”
何倩伊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涟漪,但不再有曾经的惊涛骇浪。她递给陆云绪一张纸巾,看着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车祸那一刻,”陆云绪抬起头,眼眶通红,“我扑过去护住你,不是因为本能,而是因为爱。即使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我唯一的念头也是要保护你……”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可是我醒来后,却把你忘了……把你和砚竹都忘了……我还那样伤害你们……”
何倩伊看着眼前这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安慰他,告诉他不全是他的错。但她知道,过多的安慰只会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云绪,那不是你的错,”她最终轻声说,“是意外,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和控制。”
“但我应该更快想起来!”陆云绪激动地说,“我应该在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感觉到什么,在听到砚竹叫我爸爸时就该有所触动……而我却质疑他的身份,伤害你……”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恢复记忆以来,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那天自驾游为什么非要走那条路,后悔为什么没有避开那辆车,后悔为什么醒来后不能立刻重新爱上你……”
何倩伊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每天都在想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忘记我?为什么我怎么做都无法唤醒你的记忆?为什么我们的爱情如此脆弱?”
她望向窗外,声音平静而深远:“但后来我明白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爱情需要两个人的同步,而当只有一个人在努力时,那就成了执念。”
陆云绪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我早点恢复记忆……”
“那或许我们还会在一起,”何倩伊接话道,“但那就意味着你会永远活在对陈婉的愧疚中。而现在,我们各自有了新的生活,虽然不完美,但都是自己的选择。”
她转过头,直视着陆云绪的眼睛:“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够幸福,云绪。不是作为我的前夫,而是作为砚竹的父亲,作为一个值得被爱的人。陈婉爱你,我看得出来。她值得你全心全意地去对待。”
陆云绪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他记忆中的何倩伊总是带着些许依赖,需要他的保护和引导。而眼前的她,却散发着一种独立而坚韧的光芒,平静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你变了,变得更加……完整了。”他喃喃道。
何倩伊微微一笑:“痛苦会让人成长。我感谢经历的一切,因为它们让我成为了现在的自己——一个我更喜欢的自己。”
谈话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聊起了过去的美好时光,也分享了这几年的心路历程。当夕阳西斜,为咖啡馆镀上一层金色时,两人都已经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谢谢你愿意见我,”临别时,陆云绪说,“也谢谢你的坦诚和宽容。我……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何倩伊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朋友式的拥抱:“保重,云绪。做一个好父亲,也做一个好丈夫。”
走出咖啡馆,何倩伊看到顾铭修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他下车为她开门,没有问谈话内容,只是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家吧,砚竹做了蛋糕等着我们呢。”
何倩伊坐进车里,最后看了一眼仍站在咖啡馆门口的陆云绪。他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单却不再令人心痛。
那一刻,她知道,他们终于真正地告别了过去。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故。几周后,何倩伊从共同朋友那里得知,陈婉不幸流产了。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在一场意外中永远地离开了。
何倩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陆云绪发了一条简短的慰问短信。他回复了谢谢,语气疏离而克制。她明白,这是他尊重现在的生活界限的方式。
事实上,陈婉的流产让陆云绪陷入了更深的自责和痛苦中。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妻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为失去的孩子悲痛,对陈婉愧疚,同时不可抑制地想起何倩伊怀陆砚竹时的点点滴滴。
陈婉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她靠在陆云绪肩上,轻声说:“你想起她了,是吗?想起她怀孕的时候。”
陆云绪身体一僵,没有否认。
“没关系,”陈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理解。那是你们共同经历的重要时光。”
陆云绪转身拥抱她:“对不起,婉婉。我不应该……”
“爱不是可以随意开关的水龙头,”陈婉打断他,“你与她有过十年感情,还有共同的孩子,那些记忆和情感不会轻易消失。”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却带着微笑,“我爱的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你啊。”
陆云绪凝视着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明白了何倩伊的话——陈婉值得他全心全意地去爱。
从那天起,陆云绪真正开始尝试放下过去,专注于现在的婚姻。他陪陈婉度过流产后的康复期,带她出去散心,耐心倾听她的恐惧和失落。渐渐地,两人之间的隔阂消除了,真正的亲密开始建立。
三年后的春天,公园里樱花盛开,粉白的花瓣如雪般飘落。何倩伊和顾铭修带着两个孩子在此野餐。三岁的顾潇筱摇摇晃晃地追随着哥哥陆砚竹,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春风中回荡。
“小心点,筱筱!”何倩伊喊道,眼中满是母爱的温柔。
顾铭修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绿茶,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看着他们,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何倩伊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和丈夫的爱意。她的目光追随着孩子们,看到陆砚竹细心地牵着妹妹的手,防止她摔倒,心中涌起无限的欣慰。
“记得你和陆云绪最后一次在咖啡馆见面吗?”顾铭修突然问。
何倩伊点点头:“嗯,记得。时间过得真快。听说他和陈婉去了瑞士度假,看来是走出来了。”
“你呢?”顾铭修轻声问,“完全放下了吗?”
何倩伊转身面对丈夫,认真地说:“记忆永远都在,但它们已经不再是伤疤,而是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樱花,花期虽短,却为树木提供了继续生长的养分。”
她望向远处嬉戏的孩子们,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我现在拥有的,正是我最想要的未来。”
顾铭修深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她微微上扬的唇角。这个吻温柔而绵长,诉说着无需言语的理解和爱意。
不远处,陆砚竹捂住妹妹的眼睛。
顾潇筱咯咯笑着掰开哥哥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妈妈又在亲亲了吗?我也要看!”
春风拂过,樱花如雨般落下,铺满了绿草地。何倩伊和顾铭修相视而笑,默契无需多言。他们看着两个孩子追逐花瓣的身影,双手自然地交握,指间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人生的旅途上,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和伤痕前行。重要的不是完美无缺,而是在经历过风雨后,依然能够勇敢地去爱,去信任,去拥抱新的可能。
何倩伊望着眼前的丈夫和孩子,心中充满感恩。曾经的伤痛已经化作生命的力量,让她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而远在异国的陆云绪,也终于在失去与获得间找到了平衡,学会了如何珍惜眼前人。
樱花依旧年复一年地盛开,如同爱情和希望,永远在人间轮回,从不因任何人的悲伤而缺席。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两个家庭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与幸福。
最后的最后,每个人都明白:爱过、痛过,然后继续前行——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也是它最美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