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错题本沉甸甸的，捧在手里像捧着整个高三的重量。夏晴回到家，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玄关的感应灯暗下去，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她没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摩挲着封面上沈枫的字迹。
指尖划过“夏晴”两个字时，她突然想起高二那个下雨的午后。她忘了带伞，躲在教学楼门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沈枫撑着那把深蓝色的伞走过来，耳尖通红地说：“我送你吧。”伞不大，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右肩却湿透了。到岔路口分别时，他从书包侧袋掏出一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橘子糖，塞进她手里，“淋了雨，别感冒。”糖纸窸窣作响，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个总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书包里竟总备着她最爱吃的糖。
黑暗中，夏晴轻轻撕开一颗糖，橙子的清甜在舌尖漫开。这味道让她想起每一个困倦的晚自习，沈枫总会适时地推过一颗糖；想起每次她解不出题时，他放下自己的卷子，接过她的笔：“这道题，我有个更简单的思路。”他的笔迹总是工整清晰，偶尔会有因为思考而停顿的墨点，像他说话前习惯性的沉吟。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沈枫的消息：“到家了吗？”
她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他微蹙的眉头。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后只回了个“嗯”，附加一颗橘子糖的表情。
“错题本第12页，”他又发来，“你上次问的那道题，我补了三种解法。”
夏晴翻开到第12页，空白处果然添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其中一种解法旁，他用铅笔轻轻写了一行小字：“这种解法虽然绕远，但很稳妥，像你。”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想起母亲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苍白脸色——作为公司高层，父亲这次突发心梗，据说与公司内部斗争有关。这些成年世界的复杂与残酷，突然就这样蛮横地闯进她的生活，要把她从这条并肩奔跑的轨道上拽离。
第二天上学，气氛变得微妙。沈枫依旧帮她接好温水，依旧在她打瞌睡时轻轻碰碰她的胳膊，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什么。课间，他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是简洁的复习计划表：“按这个进度，在你走之前，我们能一起过完第二轮复习。”
于是，剩下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他们依然在题海里并肩作战，只是沈枫讲题时语速更快了，偶尔会停下来问：“这个点，你明白了吗？”仿佛要把未来几个月可能缺失的讲解，都预支给她。他开始在她的课本扉页、错题本角落，写满各种公式的简便记忆法，有时还会画上笨拙的示意图。那些字迹，成了她课本里悄然生长的秘密花园。
倒计时牌翻到“41”时，夏晴请了假，陪母亲去看望父亲。病房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心跳，母亲和医生的交谈断断续续传来：“压力太大……需要长期静养……”她透过门玻璃看着父亲插着管子的睡颜，那个总是西装笔挺、在她面前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落叶。
转身离开时，她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许久，掏出手机给沈枫发信息：“有点累。”
他几乎秒回：“位置。”
二十分钟后，沈枫骑着单车出现在视野里，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在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问，只是递过来一个温热的纸袋，里面是刚出炉的栗子蛋糕，香甜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看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
“翘了最后一节自习。”他说得轻描淡写，用塑料叉子小心地分着蛋糕，“我记得你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好。”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他们默默吃着蛋糕，谁都没有提转学，没有提高考，也没有提那个越来越近的离别。直到蛋糕吃完，沈枫才轻声说：“夏晴，不管在哪里，你都要记得，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厉害得多。”
他的校服袖口蹭了一点蛋糕屑，夏晴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拍掉。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腕，两人都愣了一下。她飞快地收回手，耳根发烫。那一刻，她忽然很想问，沈枫，我们之间，算什么呢？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还是……
夜风渐起，带着凉意。沈枫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轻轻一握，便适时地松开。就像这两年来，他每一次恰到好处的靠近与克制。回程的公交车上，拥挤的人潮把他们挤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能看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车厢摇晃，他的手虚扶在她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却始终保持着那一厘米的距离，不曾真正触碰。
她知道，有些话，或许不必问出口。有些心意，就像他悄悄塞满她书包夹层的橘子糖，就像这本写满她名字的错题集，早已在每一个日常的缝隙里，熠熠生辉。
车到站了，他送她到小区门口。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岔路口即将分开时，夏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的沈枫。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明亮，盛满了她读得懂却不敢命名的情绪。
“沈枫，”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夜风里微微发颤，“等我走了，你……”
后面的话该如何说下去？是“你要好好的”，还是“别忘了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冬日里一团白蒙蒙的雾气，消散在两人之间短暂的距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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