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送到时，谢锦裀正对着《四子谱》上的“大斜定式”蹙眉。红曦掀开食盒盖的瞬间，那盘红黄相间的菜像道惊雷撞进眼底——番茄炒鸡蛋，油光锃亮的蛋液裹着软绵的番茄块，酸香混着蛋香漫开来，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是现代母亲最拿手的菜。当年她总在手术室连台，母亲便端着保温桶守在休息室，说“番茄补维生素，鸡蛋补体力，吃了才有劲儿握手术刀”。
谢锦裀拿起筷子，慢慢把番茄块送进嘴里，酸甜的汤汁裹着米饭咽下去，胃里暖得发沉，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又酸又软。她把整盘菜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汤汁都拌着米饭刮了个空，仿佛这样，就能离记忆里的母亲近一点。
待红曦收走碗筷，谢锦裀坐回案前，指尖抚过那三本围棋书的封皮。母亲在这异世留下了番茄炒蛋的味道，留下了枇杷树的约定，那她也该好好走下去——为了复活现代的母亲，为了不辜负父亲的疼惜，也为了接住这份跨越时空的沉默守护。她深吸一口气，翻开《棋经浅释》，指尖划过黑白图谱时，眼神里多了份前所未有的笃定。
日头沉到西厢房脊时，她已把《棋经浅释》翻到末页。指尖点着“势与地，各有其宜”的批注，忽然笑出声——午后父亲说“星位四通八达”，原是这道理。紧接着拿起《四子谱详解》，书中“大雪崩”“大斜”的变化图，在她脑中自动拆解成步步推演，像手术时预判出血点般精准。原主残留的棋感格外敏锐，有时她盯着某路变化蹙眉，指尖会下意识往某个落点偏，反应过来时，竟与谱中最优解分毫不差。
“原来这身体还藏着这本事。”谢锦裀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窗外已浮起夜色。案上两本书的页角微卷，空白处被她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竟已看完大半。
偏院的灯亮到了寅时。当第一缕晨光透进窗棂，谢锦裀合上《忘忧局谱》，眼底虽有倦意，嘴角却扬着笑——这一夜，她不仅吃透了两本书的定式，更像在棋盘方寸间，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古代母亲，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晨光漫过窗纱时，她正对着棋盘摆最后一局“倒垂莲”。拈着黑子落下，恰好封住白子的最后一口气，望着已成定局的胜负，她轻轻舒了口气。门外传来沈姨的声音：“殿下醒了吗？王爷遣人来问，辰时的棋约还算数吗？”
谢锦裀起身时腿脚发僵，眼底却亮得惊人。她走到镜前理了理衣襟，铜镜里的自己虽带倦容，却精神十足——昨夜的困顿，全被一股莫名的兴奋压了下去。“告诉父亲，我这就过去。”转身时，她顺手把《忘忧局谱》揣进袖中，像是要带着这份“对话”的温度去见父亲。
穿过抄手游廊时，晨风裹着桂花香扑在脸上。谢锦裀忽然瞥见廊尽头的沈姨，她端着药碗站在石阶下，袖口绣的枇杷在晨光里闪了闪。她脚步一顿，走过去故意凑近，轻声问：“沈姨，昨日的番茄炒鸡蛋，是用什么酱调味的？我觉得格外好吃。”
沈姨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下，随即垂眸笑道：“不过是甜酱混着醋，殿下若喜欢，奴婢晚些再做。”
甜酱混醋——正是现代母亲的独门配方！谢锦裀的心像被轻撞了下，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沈姨总在深夜守着病中的她熬药，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旋律隐约带着现代民谣的影子。“多谢沈姨。”她弯了弯眼，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沈姨绣的枇杷真好看。”
沈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随即迅速低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殿下喜欢就好。”
书房里，谢清晏已摆好棋盘。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锦凳：“来得正好，昨日那局，为父总觉得还有变数。”谢锦裀坐下时，袖中的《忘忧局谱》不小心滑到案角。谢清晏眼尖瞥见书名，挑眉道：“这是……你看了一夜棋谱？”
“嗯。”她老实点头，执起白子便落——第一手占天元，紧接着在两侧星位连落两子，竟是书上提过的“三连星”布局。谢清晏眼中闪过讶异，执黑子应对时，指尖都慢了半分：“这路数，倒比昨日大胆多了。看来书没白看。”
谢锦裀不答话，只专注盯着棋盘。她推演极快，时而借原主棋感走灵动变招，时而用医生的逻辑算清后续十步攻防，黑白子在指间流转，竟有了行云流水的气势。谢清晏越下越心惊，起初的从容渐渐褪去，后来也蹙起眉，拈着黑子反复斟酌。案上的茶水凉透了，两人都未察觉，只有落子声在书房里清脆回响，像山涧跳跃的石子。
一局终了时，日头已过正午。谢锦裀望着棋盘上险胜半目的局面，长长舒了口气，额角沁出细汗。谢清晏盯着棋盘半晌，抬眼时目光里满是惊叹：“锦儿……你这棋力，竟一日千里？”
谢锦裀摸了摸袖中的棋谱，忽然笑道：“许是父亲教得好，又许是……我娘在天上保佑我呢。”
谢清晏一怔，随即眼中涌上暖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娘若在，定会比为父更高兴。”
谢锦裀望着父亲眼中的温柔，忽然明白——无论是现代厨房的番茄炒蛋，还是古代棋谱里的定式，无论是眼前的父亲，还是袖口藏着枇杷刺绣的沈姨，都在帮她在这异世稳稳扎根。就像棋盘上的黑白子，看似相隔遥远，却在冥冥之中，连成了一片最暖的人间烟火。
她拿起《忘忧局谱》，轻轻放在棋盘旁：“父亲，下午我们学‘双飞燕’吧？书上说，那局的棋形可好看了。”
谢清晏朗声应道：“好，都依你。”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父女俩含笑的脸上，也落在摊开的棋谱上。书页间仿佛还留着番茄炒蛋的酸甜，混着松烟墨的淡香，酿成了这陌生时空里，最安稳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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