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深秋的风裹着北平城外的硝烟味,刮进南城的胡同里时,还卷着几片早落的槐树叶。苏晚棠攥着怀里的油纸包,猫着腰贴在青砖墙上,听着不远处日本兵的皮靴声“咔嗒咔嗒”碾过青石板——今天是日军第三次对南城“清剿”,说是搜捕抗日分子,实则是为了逼胡同里的商户交“粮捐”,但凡有半分不从的,要么被捆走,要么就等着屋子被烧。
她刚从西头的老宅给爹取了熬好的汤药,苏家本就是中医世家,爹的咳嗽是老毛病,向来是自家配药熬煮,哪里用得着去药铺抓药。可即便如此,日子还是一天比一天难——日军驻北平的特务机关上个月派人来,说要借苏家的宅子当“物资转运点”,爹当着来人的面把茶杯摔在地上,说“苏家人就算饿死,也不做汉奸的营生”,从那以后,日军就总来胡同里找茬。
“砰!”
一声枪响突然从胡同尽头炸开,紧接着是日本兵的呵斥声和重物倒地的闷响。苏晚棠吓得一缩脖子,怀里的油纸包差点掉在地上。她顺着墙缝往外看,只见三个日本兵正围着一个穿灰布短打的男人,那男人胳膊上淌着血,手里攥着一把没了子弹的手枪,后背还靠着一个受伤的青年——看那样子,像是刚从城外逃进来的抗日军。
“八嘎!不说出你们的据点,就死啦死啦的!”领头的日本兵举着枪,枪托狠狠砸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闷哼一声,却没松口,只是把身后的青年往自己怀里护了护。
苏晚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时候该赶紧躲回家,可看着那男人渗血的胳膊和紧抿的嘴唇,脚却像钉在了原地。她想起爹常说的“家国面前,哪有什么独善其身”,咬了咬牙,突然抓起墙根下的一块砖头,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日本兵后脑勺砸了过去。
“咚!”
那日本兵没防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另外两个日本兵惊得回头,苏晚棠趁机冲过去,拉着那男人的胳膊就往胡同深处跑:“跟我走!”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姑娘,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带着受伤的青年钻进一个废弃的柴房,苏晚棠反手闩上门,又搬过旁边的木柴抵在门后,这才喘着气回头看——男人的脸藏在柴房的阴影里,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灰布袖子,可他的眼神却很亮,像淬了火的钢。
“多谢姑娘相救。”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不明显的口音,不像是北平本地话,也不像是南方口音。
苏晚棠这才想起还没问他的名字,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又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递过去:“这里面是止血的药膏,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不知道。”
苏晚棠愣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只记得自己是跟着队伍从关外过来的,上个月跟队伍走散了,头被炮弹炸过,好多事都忘了。”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语气里带着点茫然,“只记得要打日本人,别的……都记不清了。”
柴房里的光线很暗,苏晚棠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丢了娘给的长命锁时的慌张,大概他现在也是这种感觉吧。她蹲在他身边,帮他拆开染血的袖子,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轻声说:“既然记不清了,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男人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我叫苏晚棠,你既然没名字,不如就跟着我姓苏吧。”苏晚棠想了想,看着柴房窗外远处的天空,“今天的天很亮,远处的云也很清楚,就叫‘明远’怎么样?苏明远,光明的明,遥远的远。”
男人重复了一遍“苏明远”,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点:“好,就叫苏明远。”
旁边受伤的青年这时候醒了过来,虚弱地说:“明远哥……我们还要去找队伍……”
苏明远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柔了些:“先把伤养好,再找也不迟。”他转头看向苏晚棠,“姑娘,今日多谢你,我们……”
“别我们了,你们这样出去,迟早会被日本人抓住。”苏晚棠打断他,“我家就在前面的胡同里,虽然不大,但藏两个人还是可以的。我爹是个好人,不会赶你们走的。”
她没等苏明远拒绝,就先起身推开柴房的门,探头看了看外面:“日本兵应该去别的胡同了,我带你们回去。”
苏明远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青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晚棠带着两人回到苏家时,苏父正坐在堂屋里咳嗽,看见女儿带回来两个受伤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没多问,只是让苏晚棠赶紧去烧热水,又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两件干净的衣服,递给苏明远:“先换上吧,伤口别沾了水。”
“多谢伯父。”苏明远接过衣服,对着苏父鞠了一躬。
苏父摆了摆手,咳嗽着说:“都是中国人,该帮的。只是你们要注意,晚上别出声,日本人说不定还会来查。”
苏晚棠把热水端过来,又取了自家熬制的药膏,帮着苏明远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苏明远看着她垂下来的睫毛,心里忽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自他记事起,就一直在颠沛流离,除了队伍里的兄弟,还没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他。
接下来的几天,苏明远和那个青年就藏在苏家的偏房里。苏晚棠每天都会给他们送汤药和吃食,还会跟他们说外面的情况:哪家的铺子被日本人烧了,哪个胡同又有人被抓走了。苏明远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问她日军的布防情况,苏晚棠虽然不懂这些,但还是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诉他。
苏父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有了些想法。他知道苏明远不是普通人,那眼神里的坚定和沉稳,不像是普通的士兵。这天晚上,他把苏明远叫到堂屋里,倒了两杯酒递给他:“明远,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抗日军的人?”
苏明远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点头:“是。我是东北抗日联军的,上个月跟队伍走散了,还丢了重要的情报。”
苏父叹了口气,喝了一口酒:“我就知道。北平这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们想找队伍,难啊。”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们在我苏家一天,我就不会让日本人把你们抓走。只是我这身体不好,家里的事,以后还要多靠晚棠和你照应。”
苏明远看着苏父真诚的眼神,心里很是感动:“伯父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晚棠和苏家。”
可他没想到,这份承诺还没兑现多久,苏家就出事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日军突然包围了苏家。领头的是日军特务机关的佐藤,他上次被苏父拒之门外后,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听说苏家藏了抗日分子,立刻就带着人来了。
“苏老板,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佐藤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军刀,“只要你肯跟皇军合作,把宅子让出来,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否则,不仅你女儿和那两个抗日分子要被抓,你这苏家,也要被烧个干净。”
苏父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咳嗽得更厉害了:“佐藤,你别做梦了!我苏振邦就算是死,也不会做汉奸!”
“苏振邦?”佐藤笑了笑,“好名字,够硬气。可惜啊,硬气在这个时候,没用。”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苏晚棠和那两个抗日分子抓出来!”
苏晚棠躲在偏房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吓得脸色发白。苏明远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别害怕,我有办法。”他转头对身边的青年说,“你先从后窗跳出去,去找我们的人,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我留下来引开日本人,保护晚棠和伯父。”
青年犹豫了一下:“明远哥,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必须走,情报不能丢。”苏明远打断他,把一个藏在怀里的小本子塞给他,“这是我们的联络方式,你一定要找到队伍。”
青年知道事情紧急,点了点头,从后窗跳了出去。苏明远刚把窗户关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日本兵的脚步声。他看着苏晚棠,眼神坚定:“晚棠,等会儿我会跟日本人动手,你趁机带着伯父从后门跑,知道吗?”
“我不跑,我要跟你一起。”苏晚棠抓着他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
“听话。”苏明远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温柔,“我答应过伯父要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先带着伯父去城外的破庙里躲着,我会去找你们的。”
他刚说完,偏房的门就被踹开了。几个日本兵冲进来,举着枪对着他们:“不许动!”
苏明远把苏晚棠护在身后,对着日本兵笑了笑:“想抓我们?没那么容易。”他突然抄起身边的椅子,朝着最前面的日本兵砸过去,趁乱拉着苏晚棠往后门跑。
苏父也反应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往后门跑。可佐藤早就料到他们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