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乔念清走了出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创作疲惫。她径直走向旁边的办公室,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
“选得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微哑,语气是惯常的冷淡。
乔遇知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闻言像是看到了救星,哭丧着脸:“姐,你总算忙完了!太多了,看得我眼花,选了几个,还没定下来……”
乔念清走进去,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沙发。
鹿烬姿态闲散地靠在那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正低头玩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指尖快速滑动,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放荡不羁。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外搭一件宽松的牛仔外套,明明是阳光清爽的少年感穿搭,却硬是被他穿出几分邪气和疏离。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鹿知喻有七八分相似,同样是令人过目不忘的英俊。可鹿知喻是温暖的,像春日的阳光,眼神清澈温柔。而眼前这个人,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也像一头蛰伏的豹,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和难以掌控的野性。
乔念清迅速收回视线,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
“把电脑收拾好,带回住处,晚上我再帮你看。”她对着弟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真的?太好了!谢谢姐!”乔遇知如蒙大赦,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关电脑。
乔念清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工作室的招待台前,开始整理散落的画稿和预约记录本。她微微低着头,狼尾短发滑落几缕,遮住小半张冷艳的侧脸,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过了一会儿,乔遇知磨磨蹭蹭地背着电脑包出来了,鹿烬跟在他身后。
“姐……”乔遇知蹭到乔念清身边,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心虚,“那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乔念清头也没抬,继续整理手中的东西:“说。”
“就是……我兄弟烬哥,他这次不是跟我一起来海粼玩嘛……他在这边临时找的住处……嗯……还得过几天才能搬进去……”乔遇知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忽,“所以……姐,能不能……让他在我们那儿借住几天?就几天!我保证!他可以跟我睡!绝对不会白吃白住的!姐,求求你了,拜托拜托~”
乔遇知使出了撒娇大法,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乔念清,像只等待收留的大型犬。
乔念清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先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神色自若的鹿烬,然后目光锐利地钉回弟弟脸上:“他在这边找不到酒店?”
“姐~”乔遇知拖长了语调,“酒店多贵啊,而且人生地不熟的……烬哥是我最好的兄弟了,你就当帮帮我嘛,姐~你最好了~”
乔念清看着弟弟那副样子,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对这个弟弟总是硬不起心肠。她再次看向鹿烬,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鹿烬适时地开口,语气听起来很诚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姐姐,打扰了。我不会白住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乔念清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认命般,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可以是可以。”她顿了顿,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带着警告的意味,“但不能白住。留在这给我当几天苦力吧。”
乔遇知立刻喜笑颜开,扑上来想抱她:“姐!你太好了!我爱你!”
乔念清面无表情地用手抵开他的脑袋:“离我远点。”
鹿烬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目光落在乔念清脸上,声音低沉:“谢谢姐姐。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他的眼神似乎过于专注,乔念清感到一丝不自在,别开脸,拿起包:“走了。”
锁好工作室的门,三人一前两后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起乔念清额前的碎发。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影清瘦又冷峭。
“晚上想吃什么?”她头也不回地问。
乔遇知立刻凑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姐~我吃什么都可以,但我最想吃你做的番茄鸡蛋面了!好久没吃了!”
鹿烬跟在乔遇知身旁,步调悠闲。
乔念清瞥了弟弟一眼,语气冷淡:“你别挑,有什么吃什么,你还点上了?”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鹿烬,客气而疏离地问:“鹿烬弟弟,你想吃什么?”她特意加重了“弟弟”两个字,像是在划清界限。
乔遇知赶紧悄悄捅了鹿烬一下,使了个眼色。
鹿烬像是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接口,目光却直直地看着乔念清:“那就番茄鸡蛋面吧,可以吗?姐姐。”
乔念清:“……”她暗暗咬了咬牙,挤出一个字:“可以。”
心底却忍不住腹诽:这人是一点没听出她话里的客气和拒绝吗?还是故意的?
乔遇知察觉到他姐周身气压又低了些,连忙打圆场:“姐你别生气,烬哥是客人嘛,嘿嘿……”
乔念清没再搭理他,加快了脚步。
回到公寓楼下,乔念清率先开门进去,弯腰换鞋。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柔和了她周身冷硬的线条,却依旧驱不散那股疏离感。
“鞋柜里有拖鞋,自己拿。”她吩咐了一句,然后对乔遇知说,“电脑给我。”
乔遇知乖乖交出电脑包。乔念清接过,背着包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放东西。
等她再从卧室出来,直接进了厨房。她原本想叫弟弟来帮忙打下手,刚张开嘴——
“需要帮忙吗?”鹿烬的声音比她更快一步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挽起了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正准备溜去次卧收拾东西的乔遇知立刻顺杆爬:“对对对!姐,让烬哥帮你!他手艺还挺不错的!我去收拾一下房间!”说完就跑没影了。
乔念清那句“不用”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鹿烬已经十分自然地迈步走进了厨房,仿佛没看到她脸上明显的拒绝。
厨房空间本就不大,他高大的身影一进来,瞬间显得有些逼仄。空气里仿佛都掺杂进了一丝他身上带来的、清爽又带着点侵略性的陌生气息。
“西红柿要洗吗?”鹿烬已经自顾自地拿起流理台上的西红柿,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
水流声哗哗作响。
乔念清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和利落的短发,再一次与她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让她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侧过头来时,那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深意的眼睛,又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知喻是温暖的阳光,而他……更像是藏在暗处的漩涡,表面平静,内里却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和吸引力。
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杂乱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鸡蛋和挂面。
“嗯,洗一下吧。”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然后拿出碗开始打鸡蛋。
鹿烬洗好西红柿,放在砧板上。乔念清走过去,拿起刀,准备切。
刀刃落在西红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心神却有些不集中,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正在熟练打蛋的鹿烬。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动作间带着一种随性的力量感。
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为什么气质又如此天差地别?
他到底……
“嘶——!”
指尖一阵锐利的剧痛猛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锋利的刀刃在她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砧板和西红柿上,晕开刺目的红。
“怎么了?”鹿烬立刻放下碗,转头看来。
“没事……”乔念清下意识想把手指含进嘴里,语气维持着镇定,“不小心……”
但鹿烬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一步跨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挣脱不开。他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烫人,紧紧箍住她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强烈的被侵犯感。
“伤口有点深。”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指,语气听起来带着关切,眉头微蹙。但他的拇指,却仿佛无意地、重重擦过她指根那枚冰冷的银色指环。
乔念清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不适席卷而来。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不同于知喻清冽气息的、更具侵略性的味道,混合着厨房里食物的气味,让她头晕目眩。
“放开……”她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抗拒和一丝颤抖,试图抽回手。
鹿烬却像是没听见,反而握得更紧,几乎是将她往水槽边带:“得先冲一下。”
他拧开水龙头,抓着她的手腕,将流血的手指凑到冰凉的水流下。冷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乔念清忍不住又吸了口气。
他却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按着她的手指,确保水流能冲洗到伤口。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遇知!”乔念清又惊又怒,心跳得厉害,只能朝外面喊道,“去我卧室床头柜拿医药箱里的创可贴过来!”
“啊?哦!来了!”乔遇知的声音从次卧传来。
厨房里,水声哗哗。鹿烬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水流冲着她受伤的手指,血丝被稀释成淡粉色的痕迹。他低着头,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情绪。
乔遇知拿着创可贴跑进来:“姐,给!”
鹿烬这才关掉水龙头,但却自然而然地从乔遇知手里接过了创可贴,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自己来……”乔念清再次试图抽手。
鹿烬却置若罔闻,他捏着她的手指,先是低头,对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极其自然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湿漉冰凉的手指,带来一种极其怪异又令人战栗的触感!
乔念清浑身猛地一僵,头皮发麻,几乎要尖叫出来!
他却像是做完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然后才利落地撕开创可贴,仔细地、甚至堪称温柔地贴在了她的伤口上,指尖“无意”地再次掠过她的皮肤。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松开了手。
乔念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背后,连退两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冰箱门。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微微起伏,看着鹿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强烈的戒备。
“谢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抗拒。说完,她立刻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厨房,“剩下的你们弄吧。”
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
她抬起手,看着食指上贴得工整的创可贴,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用力握紧的灼热触感,还有那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吹气……
这绝对超出了正常帮忙的范畴!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可偏偏,那张与知喻极其相似的脸,又让她在恐惧之余,生出一种荒谬可耻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