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惨白而冰冷,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切割在凌乱的床铺上,如同两人此刻支离破碎的关系。
乔念清先醒来的。身体的酸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提醒着昨夜那场毫无温情、只剩下掠夺与惩罚的纠缠。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身旁那个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寻常睡眠的男人。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口枯井。
良久,她极其缓慢地坐起身,丝绸被单从肩头滑落,露出肌肤上些许暧昧却更显屈辱的红痕。她赤脚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向浴室。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和肮脏感。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死寂的女人,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回到卧室时,鹿烬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以及昨夜疯狂过后残留的、未散尽的阴鸷。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是哭闹,是崩溃,还是继续那令人恼火的沉默。
乔念清也没有看他。她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最底层那个放着旧物的抽屉,翻找起来。她的动作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
鹿烬蹙起眉,看着她翻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巧的首饰盒。他的心头莫名一紧。
乔念清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样式简单却别致的银色戒指,戒圈内侧似乎刻着细小的字母。
这是她在那个存放旧物的盒子里找到的,与鹿知喻那些照片放在一起。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鹿知喻送给她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枚冰凉的银色戒指,郑重地、缓缓地,戴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然后,她抬起左手,目光落在无名指上那枚鹿烬送的、象征着“爱与绑定”的对戒上。钻石在晨光下依旧闪烁,却只觉得刺眼。
她用力地、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戒指褪了下来。
戒指脱离手指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鹿烬的耳边。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脸色骤变:“乔念清,你干什么?!”
乔念清没有回答。她捏着那枚曾经被她视为幸福象征、如今却只觉得讽刺的戒指,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晨风瞬间灌入,吹动了她单薄的睡衣。
“你敢!”鹿烬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瞳孔紧缩,厉声喝道,同时朝她冲过来。
但已经晚了。
乔念清松开手指,那枚铂金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迅速下坠,消失在楼下的绿化带中,不见踪影。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窗框,面对着僵在原地、脸色铁青的鹿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平静。
“你……”鹿烬胸腔剧烈起伏,眼底瞬间攀爬上骇人的红血丝,那是一种被彻底挑衅、所有物被损毁的暴怒。他一步步逼近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寒意:“你竟然敢……扔了它?!”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碰她,而是粗暴地抓住她戴着银色戒指的右手,用力想要将那枚戒指撸下来:“把它摘下来!你不配戴他的东西!”
“放开我!”乔念清用力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红痕,但他力道大得惊人,戒指卡在指节处,带来一阵皮肤被摩擦的刺痛。
“我叫你摘下来!”鹿烬几乎是咆哮着,另一只手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乔念清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偏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地疼。
空气瞬间凝固。
乔念清捂着脸,缓缓抬起头,看向鹿烬。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燃起了冰冷的、淬了毒般的恨意。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只是那样死死地、带着无尽嘲弄和鄙夷地看着他。
鹿烬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再看看她脸上那刺目的红痕和那双恨意昭然的眼睛,一瞬间的怔忡和慌乱过后,是被看穿狼狈的更大怒火。
“你看什么看?!”他色厉内荏地低吼。
乔念清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她没有理会脸颊的疼痛,转身,步伐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向厨房。
鹿烬心头一紧,立刻跟上。
只见乔念清打开橱柜,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的水果刀。
她没有指向他,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冰凉的刀刃,抵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大动脉上!
“把手机还给我。”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神如同坚冰,直直射向瞬间脸色煞白的鹿烬,“现在,立刻,放我走。”
刀刃紧贴着皮肤,微微下陷,一道细微的血线已然渗出,在她苍白的脖颈上显得格外刺目。
“念清!你疯了?!把刀放下!”鹿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颤抖,他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刺激到她,“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你把刀放下!”
“好好说?”乔念清嗤笑一声,手腕稳得可怕,“我们之间,还有好好说的可能吗?鹿烬,从你动手打我的这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把手机给我,开门,让我走。否则,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和 bluff(虚张声势)的成分。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对自身生命都毫不留恋的漠然。
鹿烬看着她脖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线,看着她眼中那片冰冷的死寂,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不是通过逃离,而是通过……彻底的毁灭。
他不能让她死!他承受不起这个结果!
所有的疯狂、偏执、愤怒,在这一刻,都被更强大的、名为“害怕彻底失去”的恐惧所压倒。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妥协的溃败,“我给你……我放你走。”
他一步步后退,从书房拿出她的手机,然后走到玄关,输入密码,打开了那扇囚禁了她两天的大门。
“手机给你……门开了……”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不甘,还有一丝哀求,“念清,把刀放下……求你……”
乔念清没有立刻放下刀,她握紧手机,警惕地看着他,一步步挪向门口。
直到她的身体完全踏出公寓门廊,感受到外面楼道里自由的空气,她才缓缓将刀从脖颈上移开。
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衣领。
她没有再看鹿烬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转身,沿着楼梯,一步步,坚定地向下走去。
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株历经风雨摧残,却终于挣破淤泥的残荷。
鹿烬僵立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仿佛带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光和空气。
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发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他输了。
一败涂地。
乔念清没有回头。她走出那栋公寓楼,清晨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虽然记忆模糊,但本能驱使她要回去的地址——父母家的地址。
车上,她打开手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的提示音争先恐后地响起,大部分来自父母和沈卿言。
她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依旧空洞,脖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戒指,冰涼地贴着她的皮肤。
当她拖着疲惫不堪、脖颈带伤、衣衫甚至有些凌乱的身体,出现在家门口,按下门铃时,前来开门的乔母在看到她的瞬间,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念清!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妈妈了!”乔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哭声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心疼。
乔父闻声赶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尤其是脖颈上那道已经凝结却依旧狰狞的血痕,他的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却一时哽住,只是红着眼眶,上前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声音沙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弟弟乔遇知也跑了过来,看到姐姐的样子,少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措。
被家人的温暖和关切包围着,乔念清一直紧绷的、如同坚冰般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
巨大的委屈、恐惧、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靠在母亲怀里,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无尽的倦意:
“妈,我累了……我想回家……”
她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属于家的、毫无条件的温暖与安全感。
那枚冰冷的银色戒指,在家人温暖的怀抱中,似乎也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而那个充斥着谎言、控制和疯狂的公寓,以及那个让她爱恨交织、最终只剩下恨意的男人,仿佛被她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知道,事情远未结束,但至少此刻,她回到了她的港湾,可以暂时喘息。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那片空白的记忆又该如何填补,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