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荒凉的海岸边。这里就是海粼,与鹿知喻描述中一般无二——人迹罕至。
月光下,海浪温柔地拍打着银白色的沙滩,海面如同巨大的、深蓝色的绸缎,泛着粼粼的幽光,静谧得仿佛世界的尽头。
乔念清付了车钱,司机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这个深夜独自来荒凉海边的年轻女孩,最终还是驱车离开了。
咸涩而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白色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
她一步一步,赤脚踩在微凉的沙子上,走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幽暗的深海。
海浪的声音在她耳边放大,不再是温柔的絮语,而是带着一种亘古的、召唤般的韵律。
她走到齐膝深的海水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浸透了裙摆,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
指尖在通讯录里那个被她拉黑又找出、刻入骨髓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放弃时,那边终于被接通了。
“喂?” 鹿烬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隐藏极深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他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打电话。
乔念清听着这个曾经让她恐惧、让她憎恶、也曾在谎言中让她依赖过的声音,内心一片死寂的平静她看着前方幽深的海面,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鹿烬。”
只是叫出他的名字,电话那端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显然听出了她声音里不同寻常的冰冷与空洞。
“我在海粼。”她继续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就是知喻曾经想带我来,却最终没能来的那个地方。”
“念清!你想干什么?!你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鹿烬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厉色,电话那头传来东西被打翻的杂乱声响。
“来不及了。”乔念清轻轻地说,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讽般的笑意,“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想亲口告诉你——”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最后的审判:
“鹿烬,我永不原谅你。”
“不——!念清!不要!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做傻事!求你!” 鹿烬的声音彻底崩溃,变成了绝望的嘶吼和哀求,带着哭腔,“我放你走!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回来!求你!”
乔念清没有再听。她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屏幕上那个疯狂跳动的、显示着通话中的计时器,然后,手指松开。
手机掉落在海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屏幕的光亮闪烁了几下,最终被黑暗的海水吞噬,连同鹿烬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呼喊,一起沉入寂静。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风声,浪声,和她自己平静的心跳。
她抬起头,望向星空。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如同碎钻般洒满了深邃的天幕。知喻说过,要和她在这里看最干净的星空。
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纯净而解脱,如同回到了最初,回到了鹿知喻还在的时光。
然后,她不再犹豫,朝着更深、更暗的海域,一步步走去。
海水漫过腰际,漫过胸口,强大的浮力托着她,又带着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
当海水即将淹没口鼻时,她深深地、最后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向前倾倒,彻底没入那一片冰冷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知喻,我来了。”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身体沉入海水,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耳膜嗡嗡作响,窒息感开始攥紧她的喉咙。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那么强烈。
反而,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看到了光。
不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温暖的、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了幽暗的海水,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透亮。
冰冷的海水仿佛变得温暖起来。在那片光的中央,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鹿知喻就站在那里,穿着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件白色T恤,头发柔软,笑容依旧如同盛夏的阳光,温暖、清澈,不含一丝杂质。他朝着她伸出手,眼神里是满满的、失而复得的温柔和爱意。
“念清,” 他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她的脑海里,带着笑意,没有丝毫责备,“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所有的愧疚、痛苦、挣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也伸出手,努力地向他靠近。在水底,他们的手指仿佛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窒息的痛苦,没有海水的冰冷,只有无边的温暖和安宁将他紧紧包裹。她仿佛投入了一个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拥抱,那个她以为永远失去的怀抱。
“对不起,知喻,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在意识里喃喃。
“没关系,”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羽毛,“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去看看那片星空了。”
他牵着她的手,转身,向着那片光的深处走去。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幻,不再是幽暗的海底,而是变成了那片他们约定好的、开满不知名小花的山坡,头顶是璀璨无垠的星河,海浪声变成了温柔的背景音。
她依偎在他身边,看着这片他曾经向她描述过无数次的美景,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念清。” 他低声说。
“嗯,再也不分开了。” 她微笑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这个温暖的怀抱。
在她的身体里,最后一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然后,彻底熄灭。
现实世界中,她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如同断线的木偶,缓缓地、朝着更深更暗的海底沉坠而去。
白色的连衣裙在幽暗的海水中如同最后绽放的百合,缓缓散开,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
她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戒指,在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光线前,反射出一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星芒,如同她曾存在于这个世间,那短暂而炽热的爱恋。
海面之上,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永恒的、哀婉的挽歌。夜空中的星辰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遥远而慈悲。
一切都结束了。
也或许,是另一个故事,在无人知晓的维度,终于得以圆满。
她沉入了永恒的梦境,去赴那个迟到了太久的约会。
与她的少年,与她的星空,与她的海。
永眠,亦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