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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未寄出的信

他死之后,再无天日

乔遇知那一拳,如同一声惊雷,短暂地劈开了鹿烬生命中凝固的灰暗,旋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脸上的淤青几日便消了,但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恨意与泪光的控诉,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上,比任何物理的疼痛都更持久。

画展依旧在继续,参观者或赞叹于画家早逝的才华,或唏嘘于那幅《囚笼与自由》和求救纸条背后隐藏的悲剧。

这些外界的评价,鹿烬充耳不闻。他只是在每个闭馆后的深夜,独自一人走进空荡荡的展厅,站在那些画作前,如同面对一场无声的审判。

他看着那些线条,从青涩到成熟,从明快到压抑,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灵魂如何被一点点拖入他亲手编织的黑暗。

那幅《囚笼与自由》更是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那座同样坚不可摧、囚禁着他自己的牢笼。自由?他早已失去了资格。

“烬途”俱乐部的运营被他更多地交给了专业的团队,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

他开始长时间地待在海粼那块属于他的、荒凉的海岸线上。

他在那里建了一座极其简易的、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的小木屋,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别无他物。

他学会了长时间地静坐,看着潮起潮落,日出月升。

海风侵蚀着他的皮肤,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冷硬沧桑。

他不再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而是选择直面这片吞噬了她的海域,任由悔恨和孤独如同海水般,一遍遍冲刷着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偶尔会拿出纸笔,试图写些什么。写给谁?他不知道。也许是给念清,也许是给知喻,也许只是写给自己看的忏悔录。但往往写不了几个字,便会被巨大的痛苦扼住喉咙,最终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壁炉里烧掉。

那些未寄出的、扭曲的字句,是他永无止境的内心独白:

“……我站在你沉没的地方,念清。海水很冷,你说得对……我试图感受你最后的时刻,但那绝望,我连万分之一都无法承受……”

“……知喻,如果你还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我常常想,如果死的是我……”

“……‘永不原谅’……这四个字,成了我呼吸的空气,是我活着的唯一凭证……”

时间,在这种近乎苦行僧般的自我放逐中,又过去了两年。

乔遇知作品,是一组名为 《痕》 的系列雕塑,用粗粝的金属和柔和的玻璃相结合,塑造出一种被撕裂后又试图弥合的意象,充满了力量与痛感。

艺术评论家们从中看到了新生代艺术家对创伤与记忆的深刻探索,只有极少数知情人明白,那“痕”究竟源自何处。

他没有接受任何画廊的签约邀请,而是选择回到北榆,用父母和姐姐那部分匿名信托基金。开了一家小小的工作室创作,他刻意避开了与素描和油画相关的教学,仿佛那是一片不容触碰的禁区。

生活似乎逐渐走上了正轨,只是他眉宇间,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他不再主动提起姐姐,也不再去找鹿烬。那场在俱乐部的冲突,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将过去与现在彻底割裂。

他知道恨解决不了问题,但他也无法做到释怀。他将那份复杂的情感,全部倾注到了他的泥土与金属之中。

偶尔,他会从父母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鹿家的零星消息,大多是鹿母来看望他母亲时,带着叹息提及的。

说鹿烬几乎完全脱离了家族事务,常年待在海边,像个野人;说鹿家父母年纪大了,对儿子的状态忧心忡忡却又无能为力。

乔遇知只是沉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那个曾经被他叫做“烬哥”的人,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被自身罪孽永恒禁锢的幽灵。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冬日,乔遇知带着一束姐姐生前喜欢的白色小苍兰,再次来到墓园。

雪花静静地落在并排的墓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

他仔细地拂去姐姐照片上的雪粒,看着那张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笑脸。

“姐,”他轻声说,呵出的白气在冷空中消散,“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爸妈身体都还好,就是……挺想你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声音低沉了些:“我……我前几天,在整理旧东西的时候,好像有点明白鹿烬为什么要办那个画展了。”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可能……那不是炫耀,也不是忏悔。那更像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病态的执着。

他没办法放下你,哪怕是用这种让你我都痛苦的方式,他也想把你的一部分,牢牢锁在他的世界里。”

乔遇知的声音带着一丝看透后的疲惫与悲凉,“他活该,姐。他真的活该。”

“但是,”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脸上,“我不会像他那样。我会带着对你的思念,好好生活下去。你的画,你的才华,应该被更多人记住,但不是以他那种方式。”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雪花几乎覆盖了他的肩头。

最后,他轻轻拍了拍墓碑,如同一次告别,也如同一次承诺。

“姐,我走了。下次,我带我的新作品来给你看。”

他转身离开,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痕迹,延伸向墓园之外,充满生机的世界。

与此同时,远在海粼那座冰冷小木屋里的鹿烬,正对着一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只留下几个模糊字迹的信纸出神。

窗外,是铅灰色的大海和纷扬的雪花,与墓园的雪景,隔着遥远的空间,无声呼应。

信纸上,最终只剩下几个颤抖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念清,下雪了。”

“海粼,很安静。”

“……”

后面的字,被一滴无声滑落的、滚烫的液体晕开,模糊成一片永恒的、无法言说的悲伤。

他最终将这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投入了面前燃烧着微弱火光的壁炉。

火焰跳跃着,贪婪地吞噬了那点可怜的纸片和上面承载的、过于沉重的情绪,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充满咸腥海风的空气里。

他站起身,推开木门,走进风雪中,面向那片吞噬了一切的大海,如同一尊永恒的、赎罪的礁石。

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山脉,覆盖了城市,也试图覆盖那遥远海边的、一个孤独灵魂无法愈合的伤口。

没有宽恕,没有和解,没有救赎。

只有绵延的余生,无声的墓碑,以及那片年复一年、潮起潮落,见证了一切,也埋葬了一切的,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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