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暖寒

【番外 · 暖寒】

静室的窗棂透进天光，已是次日清晨。空气里檀香与药香交织，压下了那若有似无的阴寒鬼气。

魏无羡醒来时，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深海里一点点浮上来，沉重而滞涩。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身体的存在，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疲倦，仿佛神魂都被抽空后又勉强塞回躯壳。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静室屋顶，以及坐在榻边的一道素白身影。

蓝忘机。

他坐得笔直，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脸色似乎比平日更苍白几分，唇线抿得有些紧。一只手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正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握着他的手腕。

温热的灵力正透过那相触的皮肤，源源不断地、缓慢地流入他冰冷的经脉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和煦与平稳。

魏无羡怔住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尖刻或讥讽的言语武装自己。只是静静地看着蓝忘机，看着他那明显带着倦色却依旧清冷完美的侧脸，感受着腕间那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力量。

这感觉……很奇怪。

他这具身体，自重生归来，便如同一个不断漏风的破旧容器，内部是永无止境的冰冷和空洞，需要依靠那深入骨髓的阴邪力量才能行动自如，才能愈合伤口，才能……看起来像个活人。

可那力量本身又是冰冷的，带着毁灭和吞噬的属性。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纯粹的、温暖的、带着生机的灵力流淌入体内的感觉了。

像是冻僵的旅人在暴风雪中骤然触碰到了一捧温热的泉水，第一反应不是舒适，而是被那过于鲜明的温差刺痛，下意识地想退缩。

可他竟一时贪恋那一点刺痛带来的……真实感。

他目光下落，落在蓝忘机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上。指节修长有力，握得并不紧，却异常稳固，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松开。

魏无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立刻惊动了浅眠（或者说根本未曾深眠）的蓝忘机。

他倏地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第一时间对上了魏无羡的视线。那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慌乱，随即被更深沉的担忧和谨慎覆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像是怕这触碰会惊扰或冒犯到他。

就在他指尖微微松力的那一刹那——

一只冰冷的手反向抓住了他欲要撤离的手腕。

力道不大，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轻飘，但那意图却清晰无误——不让走。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无羡抓住自己的手，又抬眼看向他。

魏无羡自己也似乎被这下意识的动作惊到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窘迫和茫然，但随即，那点情绪又被一种破罐破摔般的、疲惫的平静取代。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蓝忘机，只是虚虚地望着屋顶的某处，声音沙哑得厉害，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别停。”

那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或许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蓝忘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与悸动交织翻涌。他立刻收拢手指，更稳、更坚定地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将温热的灵力重新缓缓渡过去，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什么：

“好。”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灵力无声流淌，暖意一点点驱散深入骨髓的寒。

魏无羡重新闭上眼睛，眉头却不再像昏迷时那样紧蹙，微微舒展了些许。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挣脱那温暖的来源，仿佛默认甚至……需要着这种接触。

过了许久，久到蓝忘机以为他又睡着了。

魏无羡才忽然极低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蓝湛。”

“我在。”

“……我好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把你的静室弄得一团糟了。”

蓝忘机目光扫过室内——被阴气波及略有损毁的家具、地面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霜痕和血迹……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肯定：“无妨。”

比起这些死物，你无事，更重要。

后面这句他没有说出口，但他想，魏婴或许能懂。

魏无羡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昨天……后来怎么样了？”他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无尽的冰冷和撕裂般的痛苦，还有蓝曦臣那双悲悯的眼睛和按在他额心的、带着金光的手。

“兄长以秘法暂时压制。”蓝忘机言简意赅，略去了过程的凶险和自己与江澄等人的冲突，“你需要静养。”

魏无羡不再问了。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那温热的灵力滋养着他几近枯竭的神魂。

窗外的日光渐渐移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一者温暖坚定，一者冰冷脆弱。

泾渭分明，却又紧密相连。

在这片短暂的、诡异的宁静里，那些尖锐的刺、冰冷的壳、仿佛都暂时被这无声流淌的暖意融化了少许。

魏无羡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只要这只手不松开，那片时刻试图吞噬他的冰冷深渊，就能被暂时隔绝在外。

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那力量依旧盘踞在他魂魄深处，蠢蠢欲动。未来的路依旧一片迷雾，甚至可能通往更深的绝望。

但至少此刻……

他极其轻微地、反手握紧了那份温暖，然后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真正安稳的沉睡。

蓝忘机感受着他脉搏逐渐变得平稳有力，看着他沉睡中不再流露出痛苦神色的脸，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融在静室的地面上。

仿佛可以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