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如墨，山风在耳畔呼啸如鬼哭。

魏无羡将速度催至极限，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灼热的识海稍感清明。他不敢回头，身后那几道紧追不舍的气息如同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蓝湛的灵力消耗过度，却依旧固执地追着，那份焦灼与决心穿透夜风，清晰得令他窒息。 江澄的戾气与怒火同样鲜明，如同追捕逃犯。 还有……还有蓝曦臣，那份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担忧也缀在后面。

他们都在追他。

这个认知让魏无羡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配吗？配得上他们这样穷追不舍？他只是一个差点杀了他们的、失控的怪物！

必须甩开他们！

他猛地折转方向，不再往荒僻处逃，而是朝着记忆中一处地势极其复杂、瘴气弥漫的山谷疾掠而去——那里曾是某个邪修盘踞过的古战场遗址，气息混乱，最能干扰追踪。

一头扎入浓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瘴气之中，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神识也受到极大干扰。身后那几道气息果然出现了片刻的迟疑和混乱。

魏无羡趁机收敛周身所有气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借着嶙峋怪石和枯木的掩护，朝着山谷最深处、阴气最重的一片乱石滩潜去。

他记得这乱石滩深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洞穴入口，被藤蔓和乱石掩盖，是他年少夜猎时无意中发现。

就是那里！

他闪身钻入那狭窄的洞口，冰冷的湿气瞬间包裹上来。洞内狭窄曲折，深入山腹，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光线和声响，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暂时……安全了？

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身体因为脱力和内外的痛苦而剧烈颤抖。黑暗中，他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手臂，试图用这微弱的痛楚来对抗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冰冷和脑海中不断翻腾的、差点伤害至亲之人的可怕画面。

蓝湛吐血的样子，泽芜君挡在江澄身前摇摇欲坠的样子，金凌挡在蓝湛身前恐惧哭泣的样子……江澄被他击飞撞墙的样子……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悔恨与自我厌弃中时，一个冰冷、古老、带着一丝戏谑和诱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识海深处直接响起：

【为何要逃？】

魏无羡猛地抬头，浑身绷紧，警惕地环视黑暗的洞穴：“谁？！”

【我们是一体的。】那声音慢条斯理，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你看，他们畏惧你，追捕你，视你为怪物。若非我，你早已死在乱葬岗，何来今日？若非我，你如何能拥有这凌驾众生的力量？甚至……】那声音带上了一丝恶意，【若非我暂时压制了那些无用的情感，方才那一刻，亲眼目睹自己差点杀死他们在乎之人，你岂不是要痛苦得立刻自我了断？】

魏无羡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闭嘴！”

【承认吧。】那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神魂，【你需要我。愤怒吗？怨恨吗？为何不将这些情绪交给我？让我替你复仇，替你扫清一切障碍，替你……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不必再痛苦，不必再挣扎，只需交付于我，便可获得永恒的力量与平静。】

随着这诱惑的低语，魏无羡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力量再次开始在他经脉中蠢蠢欲动，试图抚平他的痛苦，同时也试图抹去他的抵抗。一种麻木的、强大的感觉开始滋生。

不……

不能听……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声音。

【还在抗拒？】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也罢，让你看清现实。】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是蓝忘机那双冰冷失望、最终与他决裂的眼睛（或许是他想象，或许是那东西的蛊惑）。 是江澄手持紫电、厉声咒骂“怪物”的狰狞面孔。 是仙门百家喊打喊杀、要将他就地正法的场景。 是金凌恐惧又憎恶的眼神。

【看，】那声音冰冷地总结，【世间容不下你。唯有力量，才是永恒。拥抱我，或者……彻底毁灭。你没有第三条路。】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魏无羡。

那声音说的……似乎没错。

他还有哪里可去？谁还会接纳这样一个怪物？

就在他心神失守、那冰冷力量即将趁虚而入的刹那——

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模糊的、被风割裂的呼唤声。

“……魏婴！”

是蓝湛的声音！嘶哑，焦急，穿透重重瘴气，微弱却执拗。

还有另一道更加暴躁的：“魏无羡！你给我滚出来！”

是江澄。

他们……还在找她？

even在这令人绝望的谷底， even在他刚刚差点杀了他们之后？

那冰冷的声音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冥顽不灵。】

但魏无羡死寂的心湖，却被那两声呼唤，投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空气，指甲更深地掐入皮肉，利用那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不。

不对。

这东西在骗他。

它放大他的恐惧和绝望，诱导他走向毁灭和孤独。

若真的彻底交付，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那时伤害蓝湛、伤害师姐的孩子、伤害……伤害的人，才真的不再是“魏无羡”，而是一个被黑暗驱使的空壳！

他不能……绝不能让它得逞！

那东西似乎感知到了他重新凝聚的抗拒意志，变得焦躁而愤怒：【愚蠢！】

更强的冰冷意识如同冰锥，狠狠刺向他的神魂！

“啊——！”魏无羡抱头惨叫出声，痛苦地蜷缩起来。

洞外的呼唤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并且……似乎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他们听到了！

魏无羡在剧烈的痛苦中，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洞口的方向，汗水混着不知是泪还是生理性的泪水从下颌滑落。

不能……不能再把他们引过来……他现在控制不住……

必须……必须立刻离开！

他用尽最后意志，强行压下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手脚并用地朝着洞穴更深处、那未知的黑暗爬去。

身后，那冰冷的、充满诱惑与威胁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他脑中回响，步步紧逼：

【你逃不掉。】 【我们终将合一。】 【或者……一起毁灭。】

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与未知，身后是追近的脚步声与呼唤声。

魏无羡咬紧牙关，拖着濒临崩溃的身心，一头扎进了洞穴深处的黑暗之中。

抉择的时刻，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