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陈九爷书房的暗影里,看着他背对着我坐在那张雕花红木椅上。窗外是金三角雨季特有的闷热和潮湿,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
“你最近……太安静了。”他端起茶杯,语气像往常一样温吞,像是在说天气,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慢慢收紧。我知道他在试探。这些日子以来,我刻意减少了外出,把更多时间留在宅子里。表面上是养伤,其实是为了避开他的眼线。
“伤口还没好利索,”我说,“老宋说我得歇几天。”
陈九爷笑了笑,笑声低沉,“老宋的话你也信?他连自己老婆的病都治不好。”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那几根灰白头发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光。我想起五年前那个晚上,他亲手给我缝合手臂上的刀口,一边缝一边说:“男人的命不值钱,但你的命,值。”
现在想来,这话真他妈讽刺。
“您找我来,就为了问这个?”我开口。
陈九爷放下茶杯,声音忽然冷了几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哪都没去,就在屋里。”
“是吗?”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像两把刀子,“那你怎么解释这条?”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轻轻一弹,照片飘到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看到自己穿着黑色风衣走进一家赌场的画面。那是三天前的事了。
“这地方,我记得是你交代不让我去的。”陈九爷站起身,朝我走近两步,“可你偏偏去了。”
我握紧照片,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我在查一个人。”
“谁?”
“沈野。”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沈野的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过了。自从他失踪以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以为他死了,或者被卖到缅甸那边当劳工。可就在三天前,我在赌场看到一个身影——那种走路的姿态,那种眼神,除了沈野还能是谁?
“他在那边赌得挺狠,”我继续说,“身上有枪。”
陈九爷眯起眼睛,“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碰巧。”
“碰巧?”他笑了,“林昭啊林昭,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我了?”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是你儿子,为什么要骗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可我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夜枭正在等我。
他坐在窗台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你胆子不小啊,”他说,“明知道那老头盯你盯得紧,还敢去赌场。”
我没理他,走到床边坐下,“我必须确认那个人是不是沈野。”
夜枭跳下窗台,走到我面前,“你知道你差点暴露?”
我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耸耸肩,“我觉得你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你早就知道沈野没死,对吧?”
夜枭的表情变了。
“你一直都知道。”我站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所以你才会让我去赌场。你想看看我会不会去。”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是。”
“为什么?”
“因为有些真相,只有你自己亲眼看到,才会相信。”
我攥紧拳头,“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夜枭说,“但他留下的线索,都在那份档案里。”
我愣住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冒这个险?”他把小刀收起来,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沈野活着的消息,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我咬紧牙关,“我要见他。”
“你得先拿到那份档案。”
“在哪?”
“在鹰眼手里。”
我心头猛地一震。
鹰眼……那个把我训练成猎犬的男人,那个在我最需要帮助时抛弃我的人。
“他在边境,”夜枭继续说,“今晚就能见到。”
我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走吧。”
我们骑摩托穿过雨林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雨水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鹰眼住在边境的一间破旧旅馆里。他看见我时,脸上没有惊讶,只有疲惫。
“你终于来了。”他说。
我把枪掏出来,对准他,“沈野在哪?”
他看了眼夜枭,“你还是告诉他了。”
“他在哪?”我咬牙。
鹰眼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沈野留下的。”
我接过信封,手指颤抖。
“看完你就明白了。”他说,“但他现在不能见你。”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沈野了。”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一份医院报告,还有一张字条。
照片上的人满身是伤,躺在病床上。确实是沈野。
医院报告显示他头部受过重击,导致部分记忆丧失。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见到林昭,告诉他:对不起。”**
我攥紧字条,手心全是汗。
“他现在在哪儿?”我问。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鹰眼说,“但他不能再接触任何任务。”
“你什么意思?”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鹰眼看着我,“有人在追杀他。”
“谁?”
“你猜不到。”他说,“是苏晚。”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不是你想象中的医生。”鹰眼说,“她是国际禁毒组织的高级特工。沈野的任务,就是调查她。”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沈野发现了她的秘密,”鹰眼继续说,“但他没来得及上报,就被她发现了。”
“所以他现在……”
“她以为他死了。”鹰眼说,“但我们都错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湿透,手心里攥着那张字条,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铁。
第二天清晨,我回到陈九爷的宅子。刚进门,就被几个手下围住。
“老板要见你。”
我走进书房,陈九爷坐在那儿,脸上带着笑。
“昨晚上,你又不见了。”他说。
我没有否认。
“你知道吗,”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儿子。”
我盯着他。
“可你一次次让我失望。”他叹了口气,“昨晚你去找鹰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我心头一沉。
“你以为你们的对话没人听见?”他笑,“我早就在鹰眼身边安插了人。”
我猛地拔枪,可下一秒,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夜枭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枪,正对准我的后脑勺。
“对不起,”他说,“我也是奉命行事。”
我看着陈九爷,“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卧底?”
他点点头,“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警察。”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那你还……”
“因为你做得很好。”他说,“比我自己培养的人都好。”
我咬紧牙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可以选择留下,继续做我的左臂。我可以给你一切。”
我冷笑一声,“包括你对我兄弟的背叛?”
“沈野的事,我不知情。”他说,“但我承认,我利用了你。”
“你利用了所有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你从未出现过。”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
他叹了口气,“林昭,你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我害怕。”
我缓缓抬起枪,对准他的头。
“那就别让我活着离开。”
枪管抵在陈九爷的额头上,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房间里只有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玻璃上。
夜枭的枪还贴着我的后脑勺。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那柄枪微微颤动。
陈九爷却笑了。他的笑容很慢,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以为你赢了?”
我没说话。
“林昭,”他忽然往前一步,任由枪口顶住眉心,“你知道为什么我留你到现在吗?”
我扣住扳机的手指紧了紧。
“因为你还不够狠。”他说,“你看着像一把刀,其实还是块没淬火的铁。”
身后传来夜枭换气的声音。我知道他在等,等陈九爷说动我,等我犹豫,等我手软。
但我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我猛地向左跨步,同时转身,抬枪就是一发。夜枭的子弹擦着我耳边掠过,打碎了身后的花瓶。瓷片溅起,在月光下像一群飞舞的白蛾子。
陈九爷往后退,撞翻了书桌。我追上去,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第二枪打在他脚边,木板炸裂的瞬间,我听见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
“你他妈疯了!”夜枭大喊,再次举枪。
但我已经扑到陈九爷面前,枪托砸在他脸上。血从他鼻梁喷出来,溅在我的袖口上。他踉跄着倒地,手里还抓着那张沈野的字条。
“你说得对,”我俯身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我不是刀。”
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睛,“我是火。”
第三枪响的时候,夜枭才意识到我早把消音器装上了。陈九爷的胸口绽开一朵暗红的花,他的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但只吐出一口血沫。
我松开手,让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尸体靠在墙角,像是个突然断电的人偶。
夜枭站在原地,枪还举着,眼神却空了。
“你……”他的声音有些抖。
我擦掉脸上的血,捡起地上那张纸条,“你跟了我多久?”
“三年。”
“那你应该知道,”我把枪塞回枪套,拿起桌上的档案袋,“我从来就不信他。”
夜枭没有动。
“你早就知道我是卧底。”我说,“所以你才会在我第一次见陈九爷的时候,就出现在赌场门口。”
他终于笑了,笑得很苦,“你比我想象的更难缠。”
我走向门口,拉开门,“你走吧。今晚的事,没人会信你。”
他没动。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九爷的尸体,“你要是还想活命,最好快点消失。”
他忽然开口:“你要去哪儿?”
我停下脚步,“找苏晚。”
“你知道她在哪?”
“沈野留下的线索里有。”我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她杀了他一次。这次,轮到我了。”
夜枭沉默了几秒,忽然说:“她就在金三角医院。”
我挑眉。
“她现在是那儿的主治医生。”他说,“伪装得很好。”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盯着他。
他苦笑,“我得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要杀她。”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被雨声盖住了。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跟着我。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只能一个人走。
因为沈野的字条上还有一行小字:
“小心苏晚身边的人。”
而我知道,他指的不是夜枭。
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