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埋在柔软的灰色衣物里,呼吸间全是新布料那种干净却毫无生气的气味。无声的战栗持续了很久,才一点点平息下去。
张真源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他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将那件衣服扔回床尾,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需要水。喉咙干得发疼,刚才被迫喝下的汤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勾起更深的渴求。他环顾这个华丽的金笼——没有水瓶,没有水壶,没有任何可以自主取用的水源。
所有的供给,都来自那扇暗门,来自他们。
这种认知像细针一样扎进心里。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那面巨大的金属链帘前。成千上万条细密的金属环扣紧密相连,冰冷、坚固,完全阻隔了视线。他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的表面——
“需要什么吗?真源。”
马嘉祺的声音突然从链帘外侧传来,温和依旧,近得仿佛就贴在外面。
张真源猛地缩回手,心脏骤停了一瞬。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直都在外面?还是……这里到处都有监听设备?
巨大的被窥视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挤出喉咙,带着屈辱的颤音。主动向他们索取,这感觉比饥饿和干渴更难以忍受。
“好。”马嘉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的意味,仿佛奖励一个终于开口说话的孩子。
几分钟后,暗门滑开。进来的却是刘耀文。他手里拿着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脸上洋溢着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与这个空间的压抑格格不入。
“真源哥!马哥说你渴了!”他几步蹦过来,殷勤地将吸管凑到张真源唇边,“温的,刚好喝。”
张真源看着那根吸管,犹豫了一下。刘耀文的眼神清澈又期待,仿佛只是单纯来送水。他最终还是低下头,含住了吸管。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
但刘耀文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张真源小口喝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真源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的舞蹈solo部分总是练不好。”
张真源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刘耀文撇撇嘴,有点委屈,又有点撒娇:“没有你在旁边看着我,给我数拍子,我就老是找不到感觉。下次……下次我练舞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他描述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下次”,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张真源只是暂时生病在家休息,很快就能回归日常的轨道。
张真源松开吸管,喉咙再次被无形的东西堵住。
刘耀文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笑容更加灿烂。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指向房间一角那个嵌入墙体的屏幕:“对了!真源哥,你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我们可以连游戏啊!我新练了个英雄,超级厉害,带你上分!或者你看我玩也行!”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充满热情地规划着被囚禁中的“娱乐活动”,试图用这种虚假的正常来填充每一分每一秒,杜绝任何可能产生的、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思考。
“你……”张真源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地打断他,“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刘耀文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点,歪着头,似乎很不理解这个问题:“我们不想怎么样啊。我们就想和你在一起,保护你,让你开心。”他的眼神纯粹得可怕,“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
被剥夺自由,与世隔绝,像宠物一样被投喂、被“安抚”、被安排一切……这样不好吗?
张真源看着刘耀文那双清澈却毫无共情能力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意识到,对于刘耀文,或许对于其他几个人来说,他们可能真的并不觉得自己在施暴。他们沉浸在一个自我构建的逻辑闭环里——“爱”他,所以“保护”他,所以将他纳入绝对掌控之下。所有的手段,无论是恐吓还是温情,都是为了这个“正确”的目的。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恶意更令人绝望。
刘耀文见他不说话,又凑近了些,语气带上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真源哥……你还在生气吗?要不然……”他眼睛一亮,“我下次偷偷帮你带个手机进来?就玩一会儿,不让他们知道?”
他抛出一个小小的、诱惑性的违规提议,像逗弄笼中的鸟,给予一丝微弱的、可能性的刺激,却又将控制的缰绳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没等张真源回应,链帘外传来马嘉祺淡淡的咳嗽声。
刘耀文立刻缩了一下脖子,吐了吐舌头,像个被抓住干坏事的小孩。他快速地把保温杯塞进张真源手里:“那你留着喝!我……我先出去啦!下次再来看你!”
他说着,几乎是蹦跳着跑向了暗门,消失前还回头冲他眨了眨眼。
暗门合拢。
张真源拿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耀文的来访,像一阵短暂而混乱的风,留下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泥泞。那阳光般的笑容下,是毫不动摇的偏执和掌控。他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温水透过杯壁传递着温度。
张真源却觉得,手里的杯子,比刚才链帘的金属还要冰冷。
他缓缓走回床边,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套柔软的灰色衣物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扔开它。
他只是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开始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皱巴巴、沾染泪痕和汤渍的旧衬衫的纽扣。
一颗。
两颗。
苍白的皮肤逐渐暴露在恒定的光线下。
他拿起那件柔软的灰色新衣,套上身。布料贴合着皮肤,妥帖、舒适、……无处不在。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抬起头,看向那面冰冷的、隔绝一切的链帘。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