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柔软的毛毯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带起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颤抖。露台的玻璃幕墙将整个世界隔绝成一场无声的默剧,远处的灯火是钉死在夜幕上的虚假星辰。
他被带回了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链帘低垂,恒定的光线抹去时间的痕迹。那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不见了,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窥破只是一场高烧下的谵妄。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送餐,换衣,简单的清洁。他们依旧轮流出现,动作轻柔,言语“体贴”。但张真源不再有任何反应。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进食,饮水,行走,甚至在他们替他擦拭身体时微微抬手配合,都变成了一套机械的、无需意识参与的程序。
他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是闭着的,即使睁开,也空茫一片,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丁程鑫试图逗他笑,刘耀文讲着蹩脚的笑话,宋亚轩哼唱他曾经喜欢的歌……所有这些,都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惊不起。
彻底的消极。非暴力,不合作。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透明的壳里,拒绝接收一切来自外部的信号。
这种死寂般的顺从,起初似乎让他们感到满意。马嘉祺偶尔会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的温度,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猎物是否安好的平静。丁程鑫替他梳理头发时,动作会格外轻柔,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但渐渐地,某种焦躁开始在不经意间流露。
比如,当张真源又一次对递到唇边的水毫无反应,需要贺峻霖轻轻托住他的下巴才能喂下去时,贺峻霖的指尖会无意识地用力,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短暂的红痕。
比如,刘耀文在又一次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应后,会突然沉默下来,盯着他看很久,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阳光,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比如,严浩翔在帮他更换被不小心弄湿的睡衣时,动作会变得有些粗鲁,扣子解开又系上,带着一种隐忍的不耐。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开始涌动。
这天,马嘉祺和丁程鑫一起进来。丁程鑫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是某个国际婚纱品牌的高定系列。
“真源,你看这件怎么样?”丁程鑫兴致勃勃地将屏幕凑到他眼前,指尖划过一件设计繁复、缀满水晶的白色婚纱,“Vera Wang的收藏款,我觉得很适合你。”
张真源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丁程鑫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划到另一件:“那这件呢?更简约一点,但是剪裁特别显气质。”
依旧没有回应。
丁程鑫抿了抿唇,看向马嘉祺。
马嘉祺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沉静地落在张真源身上,没有说话。
丁程鑫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了某种情绪,声音放得更软,几乎带着哀求:“真源,你就看一眼嘛,给点意见好不好?这是我们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
他伸手,想去碰张真源的脸,试图让他转过头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
张真源猛地偏开了头。
动作幅度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微。但那种清晰的、带着抵触意味的回避,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段时间以来维持的、虚假的平静。
丁程鑫的手僵在半空。
马嘉祺的眼神骤然冷却。
空气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
丁程鑫缓缓收回手,脸上的那种刻意营造的温柔甜美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礁石。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真源,眼神里翻涌着受伤、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戾气。
马嘉祺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丁程鑫,径直走到床边,俯视着依旧闭目装睡的张真源。
“睁开眼睛。”马嘉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冰冷,坚硬,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和。
张真源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
马嘉祺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过了丁程鑫手里的平板电脑。他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直接怼到了张真源眼前,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屏幕上,不再是婚纱。
是一段视频。
是张真源自己。是几个月前,他在那个江南小镇的深夜,被六把黑伞围住,满脸泪痕,惊恐失措地被带上车的监控录像!角度刁钻,画面模糊,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当时所有的狼狈和绝望。
“看看。”马嘉祺的声音像淬了冰,“看看你离开我们之后,是什么样子。”
张真源的呼吸瞬间乱了。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惊惧而收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弱小、无助、被轻易捕获的自己。
“再看看现在。”马嘉祺切换了画面。
是前几天在这个房间里,贺峻霖拍下的那些“温馨”合照。照片里,他被簇拥着,脸上带着僵硬的、被要求露出的笑容,衣着光鲜,背景“干净”。
“哪个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马嘉祺的声音低沉而残酷,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是那个在阴沟里发抖的可怜虫,还是这个被我们照顾得好好的、干干净净的张真源?”
他将平板电脑扔在床上,屏幕朝上,循环播放着那两段对比鲜明的影像。
“我们给你安全,给你庇护,给你最好的。”马嘉祺的目光像手术刀,剖开他所有的伪装,“而你,用沉默来回报?”
丁程鑫在一旁冷笑了一声,眼神阴鸷。
张真源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那段逃跑失败的录像,像最锋利的刀刃,将他试图用麻木筑起的脆弱外壳彻底劈开。恐惧,羞耻,无力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马嘉祺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床榻和他的阴影之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呼吸。
“说话。”马嘉祺命令道,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占有和掌控,“告诉我,你选哪个。”
是选择继续做那个雨中狼狈的逃亡者,还是选择接受这金笼里的“安稳”?
这不是选择。
这是最后的通牒。
张真源看着马嘉祺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他又看向旁边眼神阴冷的丁程鑫,看向门口不知何时出现、沉默伫立着的其他四人。
他们像一群耐心的猎手,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围拢上来,亮出了獠牙。
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倾轧下来。
他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眼泪,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悲伤。
是彻底的、被碾碎后的崩溃。
马嘉祺看着他的眼泪,眼神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反应。他伸出手,指腹粗粝地擦过他的脸颊,抹去那些温热的液体。
“哭出来就好。”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满足的意味,“记住这种感觉。”
“记住,是谁让你不用再流落街头,是谁给了你这一切。”
他直起身,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丁程鑫脸上的阴鸷瞬间消失,又挂上了那种甜美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冰冷的人不是他。他拿起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张真源擦拭眼泪,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我们不好,逼你太紧了……”
刘耀文也凑过来,递上一杯温水:“真源哥,喝点水,哭多了脱水。”
他们再次围拢上来,用虚假的温情包裹住刚刚被暴力撕开的伤口。
张真源瘫软在床上,任由他们摆布,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知道,那层用以自保的、麻木的壳,已经彻底碎了。
而暴露出来的柔软内里,将再也无法抵挡,这无孔不入的、名为“爱”的侵蚀。
驯化的车轮,碾过泪水和崩溃,又向前滚动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