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一旦决堤,便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某种清理伤口的开始。那场为“曾经的笑”而流的泪之后,张真源并没有立刻变得健谈或开朗,但他身上那层坚硬的、隔绝一切的壳,似乎又薄了几分。
他开始允许更多的东西进入他的感知。
他开始表达细微的偏好。
当护理人员端来不同口味的营养糊时,如果他微微蹙眉,马嘉祺会尝试换一种。如果他多吃了两口,下次便会继续准备。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基于观察和默契。马嘉祺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发掘着被掩埋的“张真源”的痕迹。
他对音乐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刘耀文依旧定期来弹吉他,有时会尝试弹奏一些他们未出道时写的、青涩甚至可笑的旋律。有一次,当刘耀文弹到某段特别滑稽的走音部分时,张真源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一直注视着他的刘耀文捕捉到了。他的手指猛地按在琴弦上,发出一个突兀的杂音,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连忙低下头,假装调整琴弦,肩膀却微微耸动。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狂喜。
张真源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无奈”的情绪。
丁程鑫的视频日记有了回应。
有一次,丁程鑫在视频里抱怨剧组盒饭里的辣椒炒肉肉太少,全是辣椒。几天后,他收到马嘉祺发来的一张照片——张真源面前的小碗里,放着几块精心剔除了辣椒的肉,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字迹歪斜却清晰的标签:「肉」。
丁程鑫看着那张照片,反复看了很多遍,然后保存下来,设置成了私人屏保。
宋亚轩寄来的拍立得相纸消耗得越来越快。
张真源开始用相机记录他看到的东西——窗台上沐浴阳光的绿植、海滩上奇形怪状的贝壳、甚至是一盘摆盘稍微好看一点的餐点。照片依旧模糊,构图依旧随性,但里面有了“选择”的意味。马嘉祺为他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相册,将他拍的照片都收纳起来,偶尔,张真源会自己翻看。
贺峻霖发现,当他念到某些科技公司取得突破性进展时,张真源听得很专注。于是他开始筛选信息,专门找一些前沿的、有趣的科技动态。他甚至带来了一台简化过的平板电脑,教张真源如何使用最基本的浏览功能,查看他感兴趣的文字和图片新闻。张真源学得很慢,但很认真。
严浩翔的陪伴依旧沉默,但有了新的内容。
他不再只是坐着,有时会带来一些简单的木工模型,或者复杂的拼图,放在张真源旁边的小桌上,自己则在一旁安静地拼搭。他不邀请,不指导。起初,张真源只是看着。后来,他会伸出手,拿起一块拼图,尝试着放入某个位置。严浩翔不会纠正,只是在他放对时,极轻地“嗯”一声,放错时,便默默拿起,重新尝试。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他与马嘉祺之间。
那种紧绷的、充满审视与对抗的氛围,逐渐被一种疲惫而谨慎的平静取代。马嘉祺不再试图“填补”沉默,他开始享受这种无声的共处。他们可以共处一室,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空气却不再令人窒息。
一天夜里,张真源又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马嘉祺像往常一样来到他床边。
黑暗中,张真源呼吸急促,忽然低声说:“……水。”
马嘉祺立刻去倒水,递给他。
张真源接过水杯,手还有些抖,他小口喝着,然后轻声说:“……不是你的错。”
马嘉祺的动作彻底僵住。黑暗中,他看不清张真源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而疲惫的声音:
“那个梦……不是你的错。”
那一刻,马嘉祺感到一种比任何指责都更沉重的力量击中了他。张真源没有原谅他,或许永远都不会。但他正在将马嘉祺从“施加噩梦的恶魔”这个角色里,稍微剥离出来一点。他承认了噩梦的存在,也划清了责任的界限。
这不是宽恕,是一种……厘清
马嘉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才声音沙哑地回道:“……睡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缓慢而坚定地向着“生”的方向流淌。
张真源依旧瘦,但眼神里渐渐有了微弱的光。他开始能进行更长时间的阅读,能写一些简短的句子,能在天气好的时候,独自在花园里散步一小段路。他依旧戴着那枚戒指,但转动它的频率,越来越低。
他们七个人,创造了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尽释前嫌的畅谈,过往的伤痕依然横亘在那里,触目惊心。
但至少,他们学会了如何带着这些伤痕,继续活下去。
如何在一片废墟之上,小心翼翼地,重新点燃一缕名为“日常”的炊烟。
这炊烟很微弱,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但它存在着。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