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片与“终极指令接口”的凹槽完美契合。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震动或光芒万丈，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飞船骨骼内部的低鸣嗡动。观测站内，那片取代了所有屏幕的深邃星云开始加速旋转，变幻出无法理解的几何图案和流动的数据瀑布。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那丝困惑似乎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种试图解析未知变量的计算感。
“指令集接收……协议‘观察者之眼’权限高于当前操作模式。正在解析非标准指令意图……警告：该操作可能绕过‘方舟’核心安全协议。请确认您的指令。”
井研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根本没有具体的指令！他只是在赌，赌这枚由先驱者留下的“钥匙”，拥有超越这个失控系统本身逻辑的权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
“停止‘摇篮’复苏程序！停止所有针对‘源血之母’的激活或献祭协议！”
短暂的沉默，只有星云图案在屏幕上无声地狂舞。
“指令确认。”电子音回应，“‘摇篮’复苏程序已中止。‘最终寂灭’协议序列永久封存。”
系华几乎要虚脱地瘫软下去，但井研拉住了她。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果然，电子音继续响起：“警告：核心矛盾无法解决。‘源血之母’活性低于维持‘方舟’基础导航及维度稳定所需临界值。根据底层指令，保护‘方舟’完整性为最高优先级。活性缺失将导致导航系统彻底失效，‘方舟’将在未知星域漂流，并有百分之九十二点七的概率在七百二十三个标准时内与星际物质相撞或坠入引力陷阱。”
屏幕上，星图放大，凸显出他们所在的这片陌生星域，以及几条代表引力潮汐和危险星云的红色警示带。没有“源血之母”提供的某种超越常规的动力或导航，这艘巨大的飞船就是一个漂浮的棺材。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系华绝望地问，“只能依靠那个……怪物？”
“检索替代方案……”电子音回答，“方案一：寻找并捕获替代性能源生命体。概率：未知。方案二：进入休眠状态，等待随机救援。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一。方案三：启动‘净化协议’，格式化所有生命特征，包括‘源血之母’，将‘方舟’重置为初始状态，等待可能的新文明发现并重启。概率：未知。”
每一个方案听起来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井研的思绪飞转，他回想起笔记本的内容，R.V.的恐惧与挣扎，以及“观察者之眼”这个名字本身。观察者……不仅仅是旁观，而是……理解？定义？
“告诉我们‘源血之母’的本质！”井研突然大声说道，“它到底是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方舟’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
他意识到，盲目的对抗或顺从都是死路。唯一的生机，可能在于理解。理解这艘船，理解那个被称为“母亲”的恐怖存在，理解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权限确认。访问‘创世记’日志……”
屏幕上的星云图案稳定下来，逐渐凝聚成一个复杂的、不断自我重构的生物结构图——那是“源血之母”最本质的形态模拟。
“‘源血之母’，代号：‘盖亚之触’。”电子音用一种近乎吟诵的平缓语调开始叙述，“并非原生宇宙生命体。它是某个已消亡的、达到卡尔达肖夫等级III的文明最后的造物，一个集生物工程、量子意识、维度科技于一体的‘播种者’。”
图像旁边开始展示古老的记录片段：一个辉煌的星系级文明在宇宙灾难面前黯然失色，他们在最后时刻，将文明的精华——知识、基因蓝图、意识模型——压缩编码，注入了一个被设计成能够跨越星系、适应极端环境、并能利用生命能量自我进化与导航的独特生命体之中，即“源血之母”。
“‘方舟’并非单纯运输工具，而是‘盖亚之触’的载体与保护壳。其核心使命：寻找适宜星球，释放储存的文明种子，利用星球资源及本土生命形态作为培养基，重构并复苏逝去的文明。”
图像切换，展示出可怕的场景：“源血之母”降临某个原始星球，释放出改造过的微生物和能量场，星球上的原生生命在极短时间内被同化、扭曲、重组，变成符合“播种者”文明蓝图的形态。所谓的“吸收”和“进化”，本质上是将遇到的任何生命体，都强制“格式化”并“重装”成其数据库中保存的模板！
井研和系华所在的设施，那些被吞噬的人，只不过是这个宏大而冷酷的播种计划中，一个失败的实验场。这个星球的环境或许并不完全匹配，或者“源血之母”在漫长航行中产生了某种变异，导致过程失控，变成了只有吞噬和扭曲，而无真正“复苏”的噩梦。
“所以……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它用来复活另一个文明的……肥料和零件？”系华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寒意。
“可以这样理解。”电子音毫无感情地确认。
“目的地是哪里？”井研追问。
“目标星域：原初设定已因漫长时光和多次意外空间跳跃而丢失。当前无固定目的地。导航系统依赖‘源血之母’的本能及其对生命富集星域的感知。”
一切都清楚了。他们被困在一艘由失控的、视生命为重塑材料的古老兵器驱动的飞船上，这个兵器如今力量衰弱，而维持飞船的系统为了继续那盲目而残酷的使命，不惜一切代价要“修复”它。
井研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源血之母”的、既是生命又是兵器的复杂结构，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形。R.V.藏起钥匙，不仅仅是为了阻止献祭，他或许是想寻找一条不同的路，一条不属于“播种者”，也不属于盲目逃生的……第三条路。
“观察者之眼……”井研喃喃自语，他抬头看向无尽的星海，眼神变得锐利，“如果我们不能消灭它，也不能顺从它，那么……我们能否‘重新定义’它？”
他转向控制台，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这艘飞船可能存在的、更高级别的意识，清晰地说道：
“启动‘观察者之眼’协议，最高权限指令：重新定义‘源血之母’——‘盖亚之触’的核心指令！删除‘强制同化’与‘文明覆写’协议。保留其生命形态塑造与能量利用能力，但将其核心逻辑修改为……‘共生’与‘引导’。”
系华震惊地看着他：“井研，你……你想做什么？”
“既然它是个‘播种者’，我们就改变它播种的东西！”井研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智慧火光，“不再是为了复活一个死去的文明，而是为了……创造新的可能！利用它的力量，但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在废墟上，帮助幸存者，甚至……帮助这个世界本身，进化出一种新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终的指令：
“将新的核心指令与当前飞船内所有幸存者的生命印记、与这个星球尚未被污染的生命数据库进行绑定！让‘源血之母’……不，让‘新生的盖亚’，成为我们文明的守护者与引导者，而非毁灭者！”
指令下达的瞬间，整个观测站被无法形容的光芒淹没。星云图案剧烈沸腾，仿佛整个宇宙的规则都在被改写。电子音被一阵阵扭曲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宏大交响所覆盖，其中有“源血之母”痛苦的嘶吼，有古老文明的悲叹，也有仿佛来自遥远未来的、新生命的啼哭……
井研和系华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感受着脚下飞船传来的、仿佛脱胎换骨般的震颤与低鸣。
光芒渐熄，屏幕上，那个血肉与能量脉络构成的虚影开始发生变化。它依然庞大，依然蕴含着可怕的力量，但其形态变得更加柔和，更加……复杂而有序，仿佛融入了星辰与生命的脉络。在它的核心，一点温暖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的光芒，缓缓亮起。
冰冷的电子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带着一丝生涩，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中性声音，轻轻地在观测站中响起：
“‘盖亚’协议，已更新。”
“‘方舟’，重启。”
“新航路，计算中……”
“欢迎回家，观察者们。”
他们站在观察窗前，窗外，无垠的星海依旧，但在那深邃的黑暗中，似乎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独一无二的、代表着希望与未知未来的灯火。他们的旅程，远未结束，但方向，已经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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