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砸下来,比石凳还冷硬。
林溪没抬头,视线死死钉在他沾着泥灰的靴尖上,仿佛能看出花来。鼻腔里冲上一股酸涩,被她强行压了回去。躲?她有什么好躲的?
“透气。”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闷在膝盖里,嗡嗡的。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气息短促,满是嘲弄。
“拄着拐杖透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子,往下掉,“林溪,你骗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林溪猛地抬起头。
眼睛因为憋着情绪,红得厉害,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淬了火。“我骗什么了?”她声音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碍着秦教官的眼了?我这就走!”
她伸手去够旁边的拐杖,动作因为急切和腿上的不便显得笨拙又狼狈。
一只脚却突然踩住了拐杖的末端。
军靴底压着铝合金的杖身,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抽动。
林溪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抬眼瞪他。
秦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滚着某种沉黯的、看不分明的情绪,比这夜色更浓。
“下午汇演,”他开口,话题跳得毫无征兆,声音平直得像在念报告,“你们院方阵,走得不错。”
林溪一怔,没明白他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审视,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哥,”他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带队。腿脚利索,口号喊得也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视线从她眼睛,慢慢滑到她蜷缩起来的左腿上,意有所指。
“看来你们林家,”他嘴角极缓地扯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瘸一个,就够了。”
轰的一声,林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强压下去的委屈、难堪、愤怒,被他这句轻描淡写却又恶毒至极的话彻底点燃,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猛地甩开还想去拿拐杖的手,撑着石凳边缘,几乎是跌撞着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伤腿吃痛,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秦彻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踩着她拐杖的脚甚至没有挪开半分。
“秦彻!”她站直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你混蛋!”
她扬手就想挥过去。
手腕却在半空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力道大得吓人,铁钳一样,捏得她腕骨生疼,动弹不得。
“怎么?”他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冷冽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目光沉得骇人,“被戳到痛处了?”
“你放开!”林溪拼命挣扎,另一只手也去掰他的手指,却撼动不了分毫。
“不是你自己挑起来的?”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近,两人之间呼吸可闻,他眼底的冰冷几乎要将她冻僵,“拖着条瘸腿跑去训练场,撒泼打滚,不就是想让我看?”
“我没有!”她尖叫,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滚烫地滑过脸颊,“我没有!你放开我!”
“没有?”他盯着她的眼泪,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冷厉覆盖,“那是什么?余情未了?嗯?”
最后那个尾音上扬的“嗯”,带着极致的嘲讽,像一把刀子,狠狠捅进她最柔软的地方。
林溪所有的动作忽然停了。
她不再挣扎,只是仰着脸,任由眼泪往下淌,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她声音轻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我余情未了,我犯贱,我他妈就是忘不了你!满意了吗秦教官?”
她踮起脚,不顾一切地凑近他,带着泪水的眼睛直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那你呢?”她声音发颤,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你这么大费周章地羞辱我,盯着我不放,我哥带我走你罚我,我坐下你给我送药,我在这儿透气你都能找来……”
“秦彻,”她几乎贴着他的唇,气息交融,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诛心,“你是不是也忘不了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死寂。
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和眼泪不断滴落的细微声响。
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松了。
秦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裂痕的波动。瞳孔缩紧,下颚线绷得像要断裂。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的、可怕的怪物。
远处烧烤摊的喧闹声模糊地传来,更衬得这一角寂静得可怕。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像是要说什么。
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有震惊,有愤怒,有某种她看不懂的剧烈挣扎,最后统统沉澱为一种近乎恐怖的冰冷。
然后,他再次后退。
一步,两步。
踩着她拐杖的脚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又快又重,踩在落叶上,发出碎裂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树影里。
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无法摆脱的瘟疫。
林溪脱力地跌坐回石凳上。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用力的红痕,隐隐作痛。
夜风吹过,带走他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只剩下冰冷的空无。
她看着地上那根孤零零的拐杖,忽然抬起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堵住了那再也无法压抑的、崩溃的呜咽声。
牙齿陷进皮肉里,很疼。
但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了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