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穆白等人刻意营造的疏离和苏烬每日庄重孤寂的大礼中又过去了一段日子。直到一日,表面的平静被一份险些酿成大祸的工程图纸打破。
这日朝会,江澜呈报一项关于新建官署的工程方案。她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是眼底藏着疲惫与恍惚。
“陛下,这是工部拟定的官署营造图纸与预算,请陛下御览。”
内侍将图纸呈予御座之上的顾辰。顾辰展开图纸,仔细看去。起初他面色平和,但渐渐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图纸的某一处反复流连。
顾辰看向江澜,“江卿辛苦了,此方案大体可行,只是其中几处细节,朕还需斟酌。”他看似随意地用手指点了点图纸上的几个关键节点,“特别是这承重结构的设计与用料计算,似乎颇为大胆。”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熟悉工程的人都知道,指出的那几处若是处理不当,极易导致房屋倾塌!
江澜心中一凛,“回陛下,此乃工部与将作监多位工匠共同商议而定,应……应无大碍。”
她嘴上这么说,手心却微微沁出了汗。这几日,她因哥哥与嫂子婚后决定彻底与她断绝血缘关系远走他乡,心中思念与痛苦交织,绘制核对图纸时,虽反复检查,却总难以集中精神,此刻被点出,她方才后怕起来。
顾辰扫过群臣,见工部几位老员外嘴唇嗫嚅,先担忧地望向江澜,又迅速低头沉默——他们显然看出了问题,可怕当众指出会按律陷江澜于绝境,只打算稍后私下禀报,既全同僚情谊,又尽报国之责。
顾辰尽收眼底,知道此事关乎人命,不能再等。他面色一肃,声音陡然沉下:“江澜!”
江澜浑身一颤,立刻起身:“臣在。”
顾辰拿起图纸,声音清晰冷峻:“你可知罪?此图纸若依此建造,承重不足,新署倾塌只在旦夕!你身为工部官员,呈报此方案,属玩忽职守!有何解释?”
江澜脸色惨白,跪地颤声:“臣知罪!近日因家中私事扰心,核查图纸疏忽懈怠,未能发现错漏!臣知罪,只求陛下给戴罪立功之机,臣定重新勘测设计,绝不再出错!”
顾辰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百官,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按律,玩忽职守未酿成后果者,当杖责四十!”
瞬间沉寂的大殿起了波澜,立刻便有官员起身求情。
“陛下!江大人虽有过失,然其事出有因,且并未造成实际恶果,恳请陛下念其往日勤勉,免了这杖责吧!”
“是啊,江大人已知错,请陛下开恩!”
求情之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起身。
顾辰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许,等大家都说完,目光最终落在跪地的江澜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诸卿心意,朕明白。朕亦知江卿并非有意,且确有缘由。准奏。今日之事作罢。但江卿,望你日后定要引以为戒,凡事需更加谨慎尽心。”
说着,他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来到江澜面前微微弯腰,向仍跪着的江澜伸出手,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起来吧,江卿,图纸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江澜抬头看着顾辰伸出的手,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顾辰温暖的手掌中,借着顾辰的力量站起身来。
然而,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声音再次斩断了刚刚回升的暖意。
“陛下!臣反对!”
苏烬撩袍跪倒,神情肃穆:“律法既已明定,岂可因求情而废?如此律法威严何在?日后人人效仿,皆以非故意、有人求情免罚,国法将形同虚设!请陛下收回成命,依律惩戒,以正视听!”
顾辰无奈叹了口气,“苏卿请起。江卿之错,在于疏忽,其心可悯。而此决定并非朕一人独断,是众人之请。若事事只知律法,而无半分容情体察,岂非太过冰冷?”
苏烬还想再争,顾辰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望诸卿日后,若有疑虑,当勇于当朝提出,及时纠错。律法不容侵犯,然律法之下,更需存有帮扶与包容之心。这并非命令,而是我以朋友身份劝勉。苏卿,请起。”
他本想也伸手去扶苏烬,但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了。
“……臣,遵旨。”苏烬站起身,脸色依旧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