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江南烟雨如丝,沈记瓷坊的后院里,新采的瓷土正晾在竹筛中,沾着晨露泛着浅白光泽。沈桃夭挽着青布袖口,指尖捏着半块湿润瓷土,正对着院角那株新抽芽的梧桐树出神。
沈桃夭(指尖轻轻揉着瓷土,低声自语)上次谢先生说,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釉色,要掺三分梅子青的矿料才够温润,可我试了三次,烧出来总差些透亮劲儿……
谢清辞(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伴着木屐踏过青石板的轻响)差的不是矿料,是火候。你总怕窑温太高烧裂瓷胎,却忘了好釉色要经得住千度淬炼。
沈桃夭(猛地回头,瓷土险些从手中滑落)谢先生!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说要去城西的古窑址吗?
谢清辞(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竹筛上的瓷土上)先绕过来看看你这“青釉碗”的进展。前几日你说要复刻北宋的汝窑釉色,我寻到块老窑址的残片,或许能给你做参照。
谢清辞(从袖中取出个布包,展开里面是片巴掌大的瓷片,釉色如淡天青,带着细碎的开片)你看这釉层的厚度,还有开片的纹路,都比你之前烧的更显温润。烧窑时,窑内的水汽要控制好,水汽不足,釉色就会发干。
沈桃夭(捧着瓷片仔细看,眼睛亮起来)难怪我上次烧的碗,釉色总觉得有点“飘”,原来是水汽没控制好!谢先生,你这残片是从哪处窑址寻来的?
谢清辞(指尖轻点瓷片边缘)城西三十里的落马坡,那里曾是南宋的官窑遗址,只是年代久了,被荒草埋了大半。下次得空,我带你去看看,或许还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沈桃夭(用力点头,把瓷片小心包好收进怀中)太好了!等我把这青釉碗烧出来,第一只就送给你当茶碗!
三日后,沈记瓷坊的龙窑燃起明火,沈桃夭守在窑口,每隔半个时辰就用长杆探入窑中,观察瓷片的颜色变化。谢清辞则在一旁帮着添柴,偶尔提点她调整窑门的开合角度。到了第七日清晨,窑火终于熄灭,两人守着冷却的窑炉,等不及完全降温,就小心地打开了窑门。
沈桃夭(戴着粗布手套,从窑中捧出一只青釉碗,碗身釉色如雨后初晴的天空,开片如冰裂纹,细密又均匀)成了!谢先生,你看这釉色,是不是和你那残片很像?
谢清辞(接过碗,对着晨光细看,嘴角扬起浅笑)不仅像,还要更胜一筹。你把梅子青的柔润和汝窑的清透融在了一起,是独一份的好颜色。
沈桃夭(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太好了!我这就去泡壶雨前龙井,咱们用这新碗尝尝!
两人坐在瓷坊的廊下,新碗泡着新茶,茶香混着瓷土的清润气息,在烟雨中漫开。可就在这时,沈桃夭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廊外的烟雨渐渐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两个穿着黑衫的人影。
鬼差甲(声音沙哑,从雾气中走出)沈桃夭,阳寿已至,随我等去阴司报到吧。
沈桃夭(握着茶碗的手一紧,茶水溅出几滴在衣摆上,她抬头看向谢清辞,眼神里满是错愕)谢先生,这是……
谢清辞(脸色骤变,起身挡在沈桃夭身前,目光冷厉地看向鬼差)她的阳寿还有二十年,你们是不是拘错人了?
鬼差已(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了几页)没错,沈桃夭,生于景祐三年二月初六,卒于嘉祐八年四月十二,今日正是她的忌日。谢先生,你虽是文曲星转世,却也管不了阴司的事。
沈桃夭(手指微微颤抖,看着谢清辞的背影,声音有些发颤)谢先生,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今天就要死了?
谢清辞(回头看向她,眼神软下来,语气却很坚定)别怕,我跟你们去阴司,找判官问清楚。桃夭,你先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谢清辞跟着两位鬼差走进雾气,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换,灰蒙蒙的雾气变成了阴森的黄泉路,路两旁的彼岸花红得似血。三人走到奈何桥头,判官正坐在石桌后,翻看手中的生死簿。
判官(抬头看向谢清辞,放下手中的笔)谢先生,你本是天上文曲星,因历劫转世,不该插手阴司事务。沈桃夭的阳寿确实已尽,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
谢清辞(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生死簿上)我不信。她昨日还在窑坊里揉瓷土,怎么会突然阳寿已尽?定是生死簿出了错。
孟婆(端着一碗孟婆汤,从桥边走来,声音温和)谢先生,生死簿百年难出一次错。沈姑娘前世是窑工,为救同伴被窑火吞噬,这辈子本就只有二十五年阳寿,能平安活到现在,已是万幸。
新魂老妇(拄着拐杖,从桥那头走来,看到谢清辞,停下脚步)这位先生,你就别为难判官大人了。我昨日在沈姑娘的瓷坊外避雨,听她跟人说,要是能烧出最好的青釉碗,就算少活几年也愿意。想来是她一心扑在瓷碗上,耗了太多心力,才让阳寿提前尽了。
谢清辞(身子一僵,想起沈桃夭这些日子为了烧青釉碗,常常熬夜守窑,饭也顾不上吃,眼眶瞬间红了)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跟她说要复刻汝窑釉色,她也不会这么拼命……
判官(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谢先生不必自责。沈姑娘一生痴于制瓷,能烧出那只青釉碗,也算了了她的心愿。若你愿意用你十年的阳寿,换她五年阳寿,我可以向上头请示,通融一次。
谢清辞(毫不犹豫地开口)我愿意。只要能让她多活几年,别说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
判官写下文书,派人送往天庭。不多时,文书批了下来,同意用谢清辞的十年阳寿,换沈桃夭的五年阳寿。谢清辞跟着鬼差回到瓷坊,沈桃夭还坐在廊下,怀里抱着那只青釉碗,看到他回来,立刻站起身。
沈桃夭(快步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谢先生,你没事吧?判官怎么说?
谢清辞(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温和)没事,就是生死簿出了点小错,已经改过来了。你还能在这瓷坊里,烧很多很多的青釉碗。
沈桃夭(放下心来,又把碗递到他面前)那我们继续喝茶吧,这新碗泡的茶,比之前的都香呢!
烟雨又落下来,打在青釉碗上,溅起细小的水珠。谢清辞接过碗,看着碗中晃动的茶水,想起判官说的十年阳寿,嘴角的笑意却没减半分。他知道,只要能看着沈桃夭在这瓷坊里,守着她的窑火和瓷土,就算少活十年,也值得。而沈桃夭捧着另一只刚烧好的青釉碗,看着廊外的烟雨,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烧出更好的釉色,让谢先生也能一直用她做的茶碗喝茶。
此后五年,江南的人总能看到沈记瓷坊的窑火,也总能看到一男一女坐在廊下,用青釉碗喝茶,聊着瓷土和釉色。直到五年后的那个暮春,沈桃夭在烧完最后一窑青釉碗后,靠在谢清辞的肩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而谢清辞握着她冰冷的手,怀中抱着那只最初烧好的青釉碗,直到烟雨把两人的身影,都染成了淡青色。